荆州,南阳郡。
一处偏僻小镇之中。
桥下流水潺潺,些许杂毛鸭子嘎嘎的叫着。
桥边的柳树长出来了嫩芽。静谧无声。
一位穿着寻常的青年走到桥边,看着坐在桥边无言无声无臂的布衣说道。
“爹,吃饭了。”
曹建眼底略有一丝愤恨,但是被他掩饰的很好,端着一些饭食走到桥边,随后一位侍女走上前来,给那无臂男人喂饭。
虽然宗师境界还在,但是曹流觞的心气已经尽数消散了。
那一日的玉液宗师带给他的震撼,以及曹楠的死,让这男人的心境一夜之间破碎。
比那一日白发满头还要夸张。
此时的男人空有气血,只留一副臭皮囊。浑浑噩噩好似废人。
曹流觞看着曹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轻声说道。
“我将世子之位交给曹德。你心中定然会有怨恨吧?”
曹健强笑了一下,随后回复说道。
“爹这么做,自然是有爹的打算,三弟品学才德都不错,想来交给三弟,爹或许放心很多。”
曹流觞不置可否,看向桥下流水。
彼时的他还未发迹,虽然挂着魏国宗室的头衔,但是镇上却没有人买账。
原本居住的土院旁边有一位女子邻居。对他颇为照顾。
虽然与叶白狐李青莲等人的姿色相差不少,但是曹流觞基因并不差。
毕竟魏国宗室都是祖上阔过的人物,自然而然子孙后代的基因都变得极好。
哪怕是出了五服的曹流觞,在这座偏僻小镇之中,也算得上是一句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
虽然痴傻了一些,但是难掩纯真。
当初邻家的一位少女,或许是不忍曹流觞每日苦不堪言,或许是因为他还算白净的脸,日日接济。
两个人情愫渐渐生出。
那邻里家的父母哪里愿意自己家的女儿嫁给你曹流觞这么一个痴傻的废物,当然是棒打鸳鸯。
两个人逐渐渐行渐远。
随后便有了曹流觞请武侯上身之事,消息未曾传开,他便回到了这座小镇。
却听闻一声惊天噩耗。
那女子在这段时间里被父母许配了出去,给其他镇上的大户做妾。
可那个时候的曹流觞无钱无权无力,虽然恢复了清醒,但是面对着板上钉钉的事情,也是束手无措。
那天夜间,这位女子便是翻过了那座早已被风雨吹倒的土墙偷偷进了他的房子。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本来曹流觞想着带着女子一同从军,却没想到那女子只是说父母命父母亲难两全便没有了后文。
两人陌路。
直至某次来自偏僻小镇的书信,惊动了那早已死寂的魏国边军斥候的心。
她过的并不好。
她有喜了。
她被赶出家门,受尽千夫所指。
当时身为斥候的曹流觞自然是心急如焚,但是军令如山,一耽搁就便耽搁了下来。
两个人只是靠着一封封书信,度过了这么十几年。直至功成名就返乡他才知道。
那一封封书信,是那女子早就已经写好的,一年三封书信,按照时候寄出去。
而曹流觞回来之后所见到的,只有一座孤坟,还有一个受尽屈辱,胆怯如鼠,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正如同他和玉华山那人说的一样,这是曹流觞欠他们娘俩的。
潺潺流水东去,乡音未改百年难移,年幼杨柳吐嫩芽,只是朱颜改。
坟前野草丛生,年年拔出,年年青绿。里面只有一具森然白骨,却难生血肉。
或许在那个时候,这位流觞郡王的心早就随着那一具白骨而去。
在之后的形形色色的女子。不过是他繁衍的工具罢了。
再多的子嗣,不过是他给自家儿子曹楠准备的可用之人而已。
只是如今,都不在了啊。
这所谓的世袭罔替,又还有什么用呢?
看着曹健,曹流觞叹息说道。
“你性子阴鸷,城府不浅,流觞世子的位置留给你,日后难免家中生出丑事。为父已经书信一封,你率领家中八百老兵,去往大漠吧。那里近些年会有战事。”
曹健听闻前半句话,顿时跪在地面上,连连出声不敢。
那曹流觞却是看也不看他,继续说道。
“曹德这个孩子,心气不高,才智谋略都有,但是同样不卓绝。不过对于流觞王府来说已经够了。他安稳,对人亲切。体恤家中。比你更适合。”
“健儿,不妨走一走父亲的老路吧,守着一个世袭罔替算什么本事,在马上脱胎换骨,日后才能称得上是英雄,才能被那些眼高于顶的魏国宗室看在眼里。
才能蜕变,才能在未来的魏国占据一席之地。”
曹健磕磕巴巴的回复说道。
“父王,儿子明白了。。”
“当真明白了?”
“当真。”
曹健缓缓退下,走到无人角落,才一拳捶向墙壁,眼神怨恨。
“凭什么,凭什么他曹楠如此混账你都能把世子给他如此溺爱,凭什么那曹德什么都不做却能够接替世子职位。
凭什么我自幼学你,你还要我带人去边关送死!”
“我不服!我不服!”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双方径直交错而过。
好似路人。
曹流觞只是看着小溪出神,只是许久之后,一位管家匆匆而来。身后带着一人。
那人眉目平和,身上香烛气息浓郁,对着曹流觞恭敬行礼说道。
“郡王爷。”
曹流觞淡然转身,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面上出现一抹苦笑。
“想不到,我曹流觞这么一个废物,王爷如此看重于我,竟然派您这位大佛来此穷乡僻壤。”
慧娴法师微微一笑。倒是入乡随俗,同曹流觞坐下,将鞋袜脱掉,脚伸入水中,感受着流水潺潺冰冷刺骨,那人却好似无事发生。
“近些日王爷想来是过得很煎熬。”
曹流觞不置可否,杀子仇人,杀袍泽仇人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说一句毫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
平生他从未有过如此感觉,那人不是一堵墙,而是一座山,一座大山横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
而那座大山,只是略微出手,就阵斩三千兵卒后扬长而去。
这种绝望,寻常人难以理解,更难以体会。
即便是如此仇恨那位燕赵江湖人士叶白狐,曹流觞依旧是一五一十的说道。
“本王以为,自己是天才,迈入宗师境界已经算快的了。见到那叶白狐对上几招。才发觉什么才是天才。”顿了顿,曹流觞继续说道。
“又知道什么叫做。。高山仰止。”
“看样子王爷已经有了畏惧之心。”
曹流觞神态平和。
“当然畏惧。不瞒法师。本王知道本王略有天资,毕竟本王也是被诸葛武侯看上的人,自然有些可取之处。所以本王自信进入宗师境界,并不是本王的极限。”
“但是同样,本王的成就与诸葛武侯相辅相成,背叛了诸葛武侯留下了恶果,在进一步绝无可能。”
“本王自知自己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哪里比得上这些娘胎里面就受到天道眷顾的天才?”
曹流觞看向慧娴,继续说道。
“凡夫俗子与天才之间的沟壑有多深,慧娴法师自然清楚。
那慧通法师不就是因为中人之姿,落了下乘,才修行音道蛊惑之道的下乘佛法吗?”
“而你,慧娴法师,自幼被菩提院收养,熟读大乘佛经,更是年不过十三就开始为王爷讲经说道。这其中的差距,何止云泥之别?”
慧娴听闻其中有些怨气,摇头轻笑说道。
“想不到王爷反而埋怨上我了?”
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自我承认了,他慧娴就是个天才。
曹流觞哼哼了两句,并未多说。
慧娴阿弥陀佛了一句随后笑着说道。
“人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娘胎里的事情,又哪是贫僧可以左右的。”
“哪怕是王爷如此羡慕他人,羡慕叶白狐,羡慕慧娴的投胎本事,王爷心中也自然清楚,自己投胎的本事也被人羡慕着。
你那个畜生儿子投胎的本事,也被人羡慕着。
不是吗?”
气息瞬间变得无比压抑。
左右隐藏的府兵手中长刀铿锵出鞘。想要立刻将眼前出言不逊的僧人斩首。却被曹流觞阻止。
那慧娴胆大包天的继续说道。
“你曹流觞不管怎样,还沾了魏国宗室的光,不管怎么样,你的命格终究不凡。以至于被诸葛武侯看上。
你可知道,真正的贱命,从出生就注定的贱命,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之外,还要担心今岁的口粮够不够。
还需要担心今年的份额会不会涨。
要祈祷老天爷顺风顺水,要祈祷衙门官吏少收一些款项。要防止大户的欺压。
寻常人家的貌美女儿需要日日拍黄土,防止被你们这些人盯上,导致家破人亡。
寻常的商户,小心谨慎做人一年到头那么点铜子还不够看病钱。
你曹流觞做士卒才短短几天时间就成了什长,而后三个月后就成了百夫长,千夫长,千户,统制。
直至封王。
可知道最初跟随你的人还有一个人活着吗?
没有,都死了。
许多比你军功还要多的兵卒,他们平步青云了吗?
没有,他们的功劳都被吃了。
就是因为你曹流觞头顶上挂着魏国宗室四个大字。
就因为你曹流觞得到了武侯馈赠才有了今日。
你曹流觞还敢说自己投胎本事不好?
那那些真正投胎不好的人,又该去找谁说理?
被你那个畜生儿子玷污,打杀,折磨,冤死的人,又去找谁说理?”
慧娴一口气说了很多。随后缓缓说道。
“你的命是命,你属下的命是命,你儿子的命是命,那天下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曹流觞,世间万事,千万不要太过贪心才对。须知过犹不及。”
沉默了片刻,曹流觞呵呵一笑。声音嘶哑。
“今日来此,慧娴法师不会是特意来开导我这个废人的吧?”
“对于王爷来说,废人没有任何价值,自然不需要开导,宰了就是了。”
“这么说来,我曹流觞还是有点用处的?”
“对于王爷来说,郡王爷有大用。王爷期待有一天,郡王爷能与王爷共图天下大势。”
曹流觞看着自己双臂,摇头说道。
“我只是个废人。”
“如果郡王爷愿意,今日之后就不是了。”
“嗯?”
慧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叫随从提来一个珍贵木箱。
木箱打开,是两条肌肉轧结的臂膀。
慧娴眼中没有什么狗屁我佛慈悲,轻声笑道。
“郡王爷,投胎本事固然重要。但是运气更加重要。”说完努嘴看向箱子。
“这两条臂膀的主人名为于开山,上京城最为炙手可热,据说十年之内有望玉液宗师的宗师人物。只是他的运气不好。”
“玉液宗师的臂膀,你是想?”曹流觞眼神中突兀出现一抹震撼。
慧娴呵呵一笑。
“话又说回来,这条臂膀跟着那于开山不过是寻常的玉液宗师,跟着郡王爷,日后少不了的金刚太玄乃至于入道,这么一看,这于开山的运气不好,他这一条臂膀的运气倒是不错。”
“郡王爷,慧娴临行前,王爷特意嘱咐了一些话,让慧娴告之王爷。”
“法师请讲。”
慧娴眼神认真的说道。
“王爷说,你曹流觞要的,他都有,他能给的还能更多,但是你曹流觞需要展现应该有的价值和用处。王爷很期待有一天,您能提着叶白狐的脑袋去上京城与他看。”
“王爷还说,他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如若此次再不成,王爷还不如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刎,和你那个孤魂野鬼的妻儿作伴去。”
随后又有一个人提上来一个箱子。
箱子之中,是一杆战旗。战旗之上似乎无数冤魂围绕。阴风阵阵。
“这是王爷托我带来的另外一个礼物。”
“古有诸子百家,各成一道,王朝之中战力卓绝镇压天下万方,靠的可不是如今的所谓精兵悍将。”
“而是无数宝物无数次血战培养凝聚而成的”
“道兵。”
“他们的首领,这一杆战旗的主人。乃是诸子百家之中,煞气最为浓重的。”
“兵家”
天启四十三年,三月十七日。
荆州南阳郡流觞郡王曹流觞步入玉液宗师境界。
一万虎狼士卒被冤魂缠绕双眼猩红成为了那没有踏入道兵阶段的道兵。
这位前几日还被魏国宗室沦为笑柄,丢去臂膀的流觞郡王,一夜之间,成了魏国第一位。
兵家修士。
ps:日万
ps2:又是愁云惨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