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荷花离开的身影,二蛋久久不能平静。‘现在连荷花都要离开我,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想着这些,二蛋忍着疼痛,用尽力气,下了麦垛,忙不停的跑回家。从那一摞书里翻了好一会儿,突然一个千纸鹤从小学语文的扉页掉了出来。
‘是千纸鹤,这一定就是荷花送我的礼物,我认得,荷花教过我’可是,二蛋知道这个千纸鹤代表的意义,就是自己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到荷花了。自己又将变成一个人。无所谓了,看来自己还是要适应的。
二蛋重新把千纸鹤放在语文书的扉页,慢慢合好,放在床头。
躺在床上的二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明天的自己该怎么过呢?
第二天,天还没亮全,二蛋就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震醒了。“奶奶,怎么回事啊?这不过年,不过节的?谁家放的炮啊?”
二蛋的奶奶也早就醒了,“好像是孙国柱家吧”
这里的孙国柱就是孙富水的父亲。
“孙富水家?”,二蛋眼睛刚眯了一下,突然又瞪起来,‘是?是要走了吗?’二蛋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穿着一个小内裤就往外跑。
奶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喊着,“宝贝,穿上裤子”
二蛋哪管得了这些,穿着内裤跑出门。着急忙慌的搬了一个木梯,爬到屋顶,朝孙富水家望去。荷花家,孙富水家和二蛋家,三家离得都不远。二蛋在屋顶上,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奋力搜索了一番之后,二蛋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荷花。
今天的荷花穿的格外漂亮,一席粉色的上衣,和一条淡绿色的裤子,配一双小布鞋。虽然都不是什么名牌,但这装束已经是农村里的时尚界了。村里人都是交口称赞,这娃儿长的俊啊,和城里孩子一样俊。
孙富水今天穿的也很整齐,黑色T恤,领子高高竖起;黑色的裤子,甚至穿了一双小黑皮鞋,因为听爸爸说,城里人可都是穿皮鞋的。而最耀眼的还是孙富水新理的发型,昨天和二蛋干了一架,发型都乱了,这昨晚,直接就给理了。头发直立,个个都好像要从脑袋上飞出来。但,即便穿的如此花哨,发型如此个性,可肚子和屁股还是一样突出,这里才是村里人关注的焦点。
“是该减减肥了,”,村民的这句玩笑,差点惹怒孙富水。但孙富水知道,今天的自己可不是你们这些乡巴佬能比的。我可是就要成为城里人了,深知这一点的孙富水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在临别之际送那名村民一份“大礼”。
‘哟,孙猪今天穿的还真不是盖的’二蛋远远望见,自言自语道,‘不过,还是荷花好看,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她了’
而此时的荷花也在人群中搜寻着二蛋,虽然二蛋昨晚说过,不会来送自己,可是在最后离别的时候,还是很想再看一眼张恋东。可是,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二蛋的身影。
“时候差不多了,火车不等人。还得去荆州倒车呢,我看我们现在就走吧?”,孙富水的爸爸孙国柱讲道,“周哥,你放心吧,荷花就交给我吧,嫁给我们富水,就等着享福吧,到了北京,绝对不会亏待荷花的,给她找最好的学校读。放心吧,周哥”
“兄弟的为人,当哥的信得过,知道富水也不是坏孩子,以后,就得麻烦兄弟了”,荷花的爸爸周传山回道。其实,周传山也不喜欢孙富水的这个孩子,但和孙国柱却是过命的兄弟,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又一起当兵,还一起参加了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就是在这场战争中,封山之战,周传山负伤,如果不是孙国柱把周传山背回来,也就不会有以后的荷花了。
而且孙国柱是村里最有钱的人,荷花在他们家吃不了苦。所以,荷花出生没多久,两家商议给孩子定了这娃娃亲。只是没想到这荷花是越长越好看,可这孙富水却截然相反。孙国柱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如果儿子娶了荷花,也算是烧高香了。
眼看着自己一家要离开大山,去北京生活了,怕这喜事给黄了,所以这儿媳妇还是要带着的。周传山思来想去也只好答应了。
只是两个才刚刚十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叫定亲。除了知道以后要在城里生活之外,两个人其他的根本都不关心。这热热的送行队伍让孙富水面子十足,坐在拖拉机上的孙富水把坐的地方擦了十几遍,生怕弄脏了新衣服。
“二爹”,这是荷花对孙国柱的称呼,“咱们以后多久能回来一趟啊?”
孙国柱看着乖巧的荷花,心里乐开花了,儿子娶了荷花,还真就是祖上积德,上辈子烧高香了。“有时间,就回来了,而且,你爹他也要去北京,很快就能一家团聚了。安心去北京生活,那里可不比咱们大山,很漂亮的地方,保证你喜欢”
可孙国柱哪里晓得,荷花心里挂念的不是爸爸,而是村里的捣蛋鬼——二蛋。
此时的二蛋还站在屋顶,远远望着荷花呢,看着远去的拖拉机,二蛋这心里就好像满满都是药水,说不出的苦。
而远处的荷花却始终没找到二蛋的身影。心里惦念着,‘恋东,你可一定要来找我,我可等着你’
二蛋就这样一直呆呆的站在屋顶,直到再也见不到荷花的背影。二蛋傻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突然直接跳下房顶,震得两个脚发麻。但管不了这些了,二蛋拼命般的朝孙富水家跑去。
刚跑到门口,就和荷花的爸爸周传山撞了一个满怀。“哎,二蛋,怎么毛毛躁躁的”
“周,周”,二蛋大口喘着气,咽了一下口水,急迫的问道,“周、周叔”
“怎么了?哎呦,我说二蛋,你慢点说”
“周叔,孙富水他们一家去哪儿啊?”
“你问这个干嘛?”,周传山有些疑惑。但仔细想想,周传山知道女儿和二蛋是好朋友,可是自己不喜欢这个二蛋,以后就得和荷花断了联系,于是回道,“哦,他们啊,他们一家和我们家荷花去、、、去,南京,对南京了。”
“南京?”,二蛋思索着,他记得荷花好像跟他说过,是什么什么京,原来是南京,“周叔,那南京在哪里啊?离我们远吗?”
“南京啊?”,周传山摇头道,“可不是一般的远啊,咱们这里是湖北荆州的山区,而南京在江苏,那离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来回都得坐火车啊,起码也得两天啊”
“啊?”,二蛋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真的这么远”
“而且,还需要钱啊”,周传山毕竟是过来人,看得出这二蛋喜欢荷花,想和荷花一块玩。可我们家荷花怎么可以和这种小流氓一起,那不是毁了。所以,干脆讲到点子上,戳到二蛋的难处,他就会知难而退了。
“钱?”,二蛋果然心里一凉,现在别说钱了,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家里吃的还都是村里施舍的。二蛋红着脸小声问道,“大,大约需要多少钱?啊~”
‘呵呵’,周传山心里冷笑一声,“这可得不少钱啊,起码三百啊”
“三百?”,二蛋吃了一惊,这三百块钱对于二蛋而言,那就是天文数字了。听到这个数字,二蛋的心算是彻底凉了,低着头默默回家了。
自从孙国柱一家走了之后,村里人突然觉得少了什么乐趣。没错,这二蛋以前老和孙富水打架,这可是村里的大戏,这孙富水一走,二蛋不就是真正的‘小霸王’了,那可得乐坏了这小子了。可让村里人奇怪的是,这些日子却也见不到二蛋了,不知道这孩子最近这是怎么了。
日子少了二蛋和孙富水,村子里一下清静了许多。人们还是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还是会主动上交余粮,给那些低保户发一下,二蛋家就是靠这个为生的。
转眼半年就过去了。
这半年,二蛋很少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一般都是安安静静的在家待着。
有几次村民甚至认为二蛋生什么病了,还急忙找到村支书去看了看二蛋。
可谁也没想到是,一直疯惯了的二蛋,这半年时间,居然是在家里学习。荷花送来的小学书,已经不知被二蛋翻了多少遍了,书角都已经泛黄,里面更是密密麻麻的记满了笔记。二蛋这一变化让村里人大吃一惊。
还有好消息,这村里居然打算出资让二蛋上学。这石破惊天的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原来村子里的小霸王,现在不拿木棍,改拿铅笔了。这虽说村子里少了些热闹,可村民还都是为二蛋开心。
除此之外,这二蛋又在年终期末考试中让村里人刮目相看,这娃娃居然考了全班第一。
这一系列的转变实在太突然,村里人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二蛋这半年的惊天变化成了村里最爆炸的新闻,而且经久不衰。
二蛋更是成为村里人教育孩子的标杆,都在说,“你看看人家二蛋,这第一次考试就拿了全班第一,语文还考了个满分。你们这些娃娃,还得跟人家二蛋好好学学”。
可孩子们却有另一套理论,“也不知道以前说二蛋是村里祸根的人是谁,叫我们远离二蛋,千万不要跟二蛋学,这大人就是善变。”
年终,村里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就是周传山一家也去大城市生活了。听说荷花在那里读书有些压力,这当爹妈的才着急火燎的去大城市了。
但事情到底是怎样,谁又晓得呢。
1992年12月31这天,是农历的腊八节。
寒假在家的二蛋,从早上起床就在家里看书了。寒假作业早就完成了,现在的二蛋已经在预习下一学期的知识了。
中午时分,奶奶叫二蛋去三婶家借点花生,打算给二蛋熬点腊八粥,补一补。
走在路上的二蛋,这心里还在想着学习。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三婶家门口了,可这二蛋好像着了魔杖,居然直接走过去了。差不多走到村口的小石桥上,才想起借花生的事。可这刚转身,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救命声。
二蛋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往桥边走了几步,仔细听了一会儿,突然又传来一句,“救命”。
二蛋这才意识到,不是幻听。
二蛋四下仔细寻摸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不远处被冻成冰河的小河里发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半个身子已经没进冰窟窿了,如果不是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树枝,只怕是早就已经被冰下面的水给冲跑了。这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掉进这冰窟窿里的。
但救人要紧。
二蛋火速奔了过去,因为二蛋个子不高,又穿着厚重肥硕的棉裤棉衣,这跑起来,远远望去,就好像一个布球在滚,好不滑稽。
不一会儿,二蛋就到那个男孩跟前了。冰窟窿离岸边并不远,二蛋奋力扯过男孩手里抓着的树枝,用尽力气往外拉。男孩的腿已经冻麻木了,根本使不上力气;手也已经麻木,与其说紧紧攥着树枝,倒不如说,手和树枝已经分不开了。
好在二蛋从小打架,这力气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何况这孩子并不大,虽然耗了好些气力,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的把孩子救了上来。二蛋心善,看着这个小男孩冻的直哆嗦,只好把自己的棉衣脱了下来,给男孩披上了,留给自己的就剩一件薄背心了。这天寒地冻,没多久,男孩身子是暖和一点了,可二蛋却是一个喷嚏接着一个。
看男孩好一点了,二蛋问道,“你是谁家的?这大过节的,搁这玩什么?啊,啊,啊泣”二蛋摸摸鼻子,继续问道,“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
男孩看着二蛋,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况且面前这个大哥哥还把棉衣给了自己,“我叫艾国,是那边西马村的,和几个小伙伴来这边摸鱼,这帮没义气的”
“爱国?”,二蛋愣了一愣,竖起大拇指,笑道,“你爹妈真有远见,这名字牛”
“嘿嘿”,艾国摸摸脑袋,笑了笑,“大哥哥,你冷了吧?快把棉衣穿上吧”
“我没事,啊,啊,啊泣”,二蛋又揉了揉鼻子,“好点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嗯嗯,好多了”,艾国又摸了摸头,嘿嘿笑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二蛋扶起艾国,“我啊?张恋东,大家都叫我二蛋”
“二蛋哥”,艾国叫的倒不生分,虽然听起来很别扭,但还蛮舒服的。“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好吧”,二蛋有些无奈,这娃娃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啊?“时间应该不长吧?这如果在冰下面的时间太长,只怕你这两根小细腿可就一辈子都长不粗了”
艾国吐了吐舌头,傻呵呵的笑了笑。
没走多远,前面迎来一群人,看见艾国就跑过来了。领头的是个约30岁的男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那一嘴的胡茬子。男人奔到艾国面前,牢牢抓住艾国,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事了,才开口讲话,第一句就凶起了艾国,“你这娃娃,这大冬天的去什么小河边,啊,去什么小河边?”
艾国倒也不惊慌,先是蓄势三秒,然后哇哇大哭起来。可这艾国一哭不要紧,人群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着急了,拿着檀香木拐棍就往人群戳,“让让”人群倒也听话,纷纷让出一条路。
老奶奶走到两人面前,一棍子就把30岁的男人打到一边了,自己慢慢悠悠的蹲下来,看着哇哇大哭的艾国,那叫一个心疼呦。好像掉进冰窟窿的不是艾国,是这位老奶奶。
被“打”到一旁的男人,这时才注意到二蛋。刚刚就注意到娃儿身上的那件破旧的棉衣了,再看看旁边这位,大冬天的就穿了一件薄背心。立马就叫身后的人送了一件大军衣。走到二蛋跟前,“娃娃,是你救的我们家艾国吧?”
二蛋点了点头。
“来来,快穿上”,男人急忙把军大衣披到二蛋身上。这军大衣,直接把二蛋给从头包到脚,虽然很暖和,但实在是不雅观。不过此刻,被冻麻木的二蛋,也就不在意这些细节了。
“哎呀,想起来了”,二蛋拍拍脑袋,“我奶奶要我去三婶子家借花生的,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借花生?”,男人突然听到二蛋这么说,哈哈大笑,道,“花生嘛,好说”说完,对身后的人喊道,“那个小李,去,回家取十斤,不,五十斤花生来”
“知道了”,这个叫小李的,接到命令,飞快的往回奔去。
“小王,你先送艾国和奶奶回家,我稍后就回家”
“知道了”
可是听到男人这句话,艾国不乐意了,“我不回家,我要去大哥哥家过年”
“胡闹”,男人厉声吼道,“小王,送他们回家”
“不,我不,我就要去大哥哥家过年”,艾国又准备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了,“奶奶,你看我爸爸他”
老奶奶听到孙子这么说,恶狠狠的盯了男人一眼,“有什么问题吗?去看看还不行啊,不但艾国要去,我也要去,这么好的孩子,英勇救人,该是怎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我也要去学习一下”看男人面露难色,老奶奶果断说道,“怎么了?这是命令”
“是”,男人无奈的答应道。
这时,小李也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五十斤花生。这在90年代,五十斤花生可是大手笔,不是一般人能出得起的。
男人看着二蛋,问道,“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二蛋哥”,艾国抢先回答道。
“二蛋?”男人笑了笑,“有大号吗?”
“张恋东”
“张恋东?”,男人狐疑道,“这还巧了,我叫泽东,艾泽东,听这名字,咱俩还真是有缘啊”说到这,这个叫艾泽东的30岁男人对张恋东更是说不出的喜欢。“走,孩子,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你家拜访一下呢?”
“这个?”,二蛋有些犹豫。
艾国倒是先跑过来了,“走吧,二蛋哥”这边说着,已经被艾国拉着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