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戴维斯并没有为此瞧不起他,而是安慰道:
“没有什么好怕的,加纳。”
“我们已经奋战到了最后一刻,你的家人一定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你所表现的英勇感到骄傲。”
“你是一名优秀的军人。”戴维斯这话更像是在对着此刻的所有人在说。
然而这份安慰并没有让这名年轻的士兵有所缓解,他还在擦着眼泪,但泪水却越流越多,他抽泣着说:
“长官”
“我的母亲只想让我早点回家。”
听到这句话,戴维斯脸色一僵,他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是这么要求士兵们的,但加纳的这句话却让戴维斯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而加纳放下了擦拭眼泪的手臂,但却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长官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今年本来该轮到我休假的,可费舍尔先生却告诉我说今年又有很多人参军,军队中需要很多的武器。”
“他让我等到这一批武器制造好,在二月份再给我安排休假。”
“但这话费舍尔先生在去年就和我说过了,可我只是想在新年的晚上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在十一月的时候,我就已经给我的母亲寄去了信,她给我的回信中说,我的姐姐要在今年一月十八号举行婚礼,如果我要回来,她可以将婚礼提前到一月五号。”
“我说我今年一定能回来的。”
加纳喃喃地说着,手臂中的夹着的枪却慢慢放了下来,他已不再流泪,而他的絮叨并没有被打断,房间内的人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注视着这名年轻的士兵,靠坐在墙壁上的他正在流血。
血液一点点的从他的下半身流出,甚至开始已经汇聚,已经不需要包扎了,因为很快死亡就会降临到每个人的身上。
“抱歉,加纳,如果早知道你”戴维斯刚一开口,却被加纳随后的喃喃自语给打断:
“长官我们好像永远也制造不完武器,制造完了这一批,还会有下一批。”
“可我真不明白我们制造这么多武器,为什么就是不够用呢”
“我都记不清战争持续了多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打仗,等到我长大了,却还在打仗,联邦不是已经统一了吗?我们不是已经成就一个伟大的帝国了吗?”
说到这里,加纳转过脸看向了戴维斯,视野中已经是一片模糊,他已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了。
“长官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吗?”
加纳的问题让戴维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在加纳这一番自语声中,戴维斯心中那些关于为国而死的骄傲,个人的英勇无畏,顽强的意志等一些让他以前感到无比自豪的东西,却在此刻好像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充斥他内心的,只剩下纯粹的难过。
是啊,像他说的那样,这个年轻人他本可以回家的。
而这场战役,似乎也是可以避免的,如果说没有扩张殖民的计划,那么此刻正在肆虐的焱国人或许也不会来到这里。
戴维斯突然感到了懊恼,他很想将这种情绪抛之脑后,作为一个英勇的战士死去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而不是带着懊恼,带着迷惘死去。
可愈是想摒弃这些杂乱的想法,它反而却根深牢固,甚至迅速地将戴维斯一直以来的观念给慢慢粉碎。
战争何时能结束?从派出舰队出航开始,恐怕就已经将整个国家带入战争的旋涡中了。
而现在,已经结束不了了。
“不会持续太久的,加纳,焱国人会很快被驱逐出去,这场战争会很快结束的。”戴维斯嘴唇抖动着说了个言不由衷的谎言,浓浓的悲悸在心中蔓延,戴维斯无奈而又痛苦。
听到回答,加纳手臂间夹着的枪松脱落地,他耷拉着眼皮,气若游丝的说道:
“是吗将焱国人驱逐出去之后,应该就没有战争了吧?”
最后一句呢喃落下,加纳垂下头颅,放下来的手臂将那支眼镜给打翻,落在在了身下那一滩鲜血中。
“加纳,加纳。”
身旁的士兵轻声呼唤着加纳,但最后他们低声说:
“加纳死了。”
指挥室内陷入了寂静,士兵们沉默着一言不发,平静地接受着又一名同伴的死亡,这样的场景在今晚他们已经见得足够多了,而很快也将轮到自己。
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让士兵们意识到敌人已经锁定了这里,他们不再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在安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声响起,紧跟着的是压抑的哭泣声,士兵们转过疲惫的脸看向了哭泣的那人。
戴维斯双手掩着脸,被他一直抓在手中的枪已经掉了在地上,他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即使是此生最绝望之时也未曾哭泣过的他,在此刻却哭的无法自制。
他所有的信念,都已经崩塌了。
士兵们漠然地看着他,几道或轻或重的叹息声在房间响起。
而很快,吼叫声便紧随而来,
“在这里!!”
“砰!”
“砰砰砰!”
“砰砰。”
短暂的枪声过后,房间里再度陷入寂静,那被打翻在血泊中的眼镜,已被踩的四分五裂。
晚上十一点钟,随着最后一名哥尔特士兵在军工厂内被找到并击杀后,焱军对马其顿军工厂的进攻取得了全面性的胜利。
在其后的清点中,确认此战击杀了约有七万哥尔特人,而随后,在秦泽的命令下,焱兵们利用工厂内的火药等一切助燃物,将所有尸体连带着每一座工厂,通通烧毁。
此刻,马其军军工厂内,秦泽面无表情的看着着遍地燃起的火焰,浓浓的黑烟正往天空飘去,熊熊烈焰正在燃烧,天空甚至都被火焰照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焦臭味。
秦泽掩住口鼻,冷声道:
“休整两天,我们去恩佐士山脉。”
——
圣城,撒利维亚。
在历经新年前夕的圣马琳广场庆祝活动,以及新年第一天与第二天的盛大阅兵典礼后,在十月三号,也就是今天,德尔特联邦的新年庆祝活动已经临近了尾声。
晚上十一点钟刚过不久,撒利维亚的核心位置,皇堡地下二层的寝宫中。
冯帕伦正坐在办公桌前念着一封文稿,房内仅他一人,而此刻的念诵中却会传来隐约的回音,只因为这间寝宫格外狭小,甚至不到十二个平方。
房内四面无窗,昏暗而逼仄,甚至在白天都要点上油灯才能照亮,而那粗犷的墙壁上甚至都没有进行粉刷,依然保留着砖石原本的模样,房内的陈设更是简单得足以让任何一个平民在见到都会发出惊诧的声音。
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张书桌,这便是房内所有的家具。
如此简单的布置实在不像是皇帝的寝宫,甚至比一些平民的房间都要简朴,可即便如此,哪怕是在十二年前冯帕伦登基的那天夜晚,他都是一人在这里独身度过的。
墙壁粗陋,地面却平整,绝不会有灰尘,书桌上的摆放的东西永远都在那个位置,绝不会显得混乱无序,而即便是每天都要睡的床,在冯帕伦起床后,他也总会将其整理的一丝不苟,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留在枕头上。
自从妻子与两个女儿死去后,这样的习惯他已经保持了接近十六年。
而在今天,他一如既往,准时在五点半钟起床,在度过一天的各种欢庆活动后,再回到房间已经是夜里的七点钟了。
回到房间的他从抽屉里拿出前一天晚上写好的演讲稿,开始进行修改与完善。
写稿子的时间他只花了不到一个半小时,但进行修改与完善却往往需要更久,这一直持续到了夜里的十点半,花了他足足三个半小时。
而现在。
“在过往的十二年间,我们的国力,军力,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我们的战士们在一场场战争中磨砺得更加坚韧,而在”
持续的诵读声中,他念完了修改后的演讲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十五分了。
冯帕伦将演讲稿折叠整齐,拉开抽屉放入了那一沓厚厚的文件中,合上抽屉他站起身,将椅子推进去后,他款步走向门口,拉开了房门。
明亮光洁的大理石地板跃然入目,被镀金的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甚至让在昏暗房间待太久的冯帕伦在走出来后甚至被刺痛了眼。
他揉了揉眼睛,走过这一条金碧辉煌的通道,在转过拐角步入阶梯后,两名值守在楼梯口的卫兵恭敬地带他踏上了阶梯。
一路上行,很快冯帕伦便来到了皇堡的大厅,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外走去。
“砰砰砰!”
一阵阵礼炮声在外响起,冯帕伦走出大厅,抬眼便看到天空中那璀璨的光景。
他嘴角微抿,仅看了一眼便将视线从天空落回到地面上。
一支支部队正列队整齐的站在皇堡的广场上,那是他的军队,也是他认为自己此生做出的最有价值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