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冒姓琅琊 > 第79章 士当以器识为先

第79章 士当以器识为先

    宴罢人散,明月侵廊。

    庾易负手立于窗前,王扬酒宴上的话,句句回响在耳畔:

    “巴蜀据长江上游,下临吴楚,其势足以夺长江之险。无建康,则江南无头;无巴蜀,则江南断臂。故秦先并蜀,然后吞楚。晋欲灭吴,亦先灭蜀。以蜀为长江上游,顺流东下,可分江南形势也。”

    “欲固江南者,必争于蜀;欲窥中原者,亦须据蜀。祖逖北伐,无巴蜀之援而终不能成。桓温取蜀,故能入洛。刘裕收蜀,乃克长安。荆、蜀俱全,首尾相连,方能合东西之势,以抗北朝。此孔明汲汲以倡吴、蜀联合之故也!”

    “退守江左,襄阳不如建康;进图中原,建康不如襄阳。经营荆襄,调动三吴之财,蓄养巴蜀之力,外以淮水为屏,如是,江南方足自守,经营大业,莫过于此!自守有余,乃可兴北伐。时机不至,徒逞热血以倾大军,误国坏事,莫此为甚!”

    “父亲。”庾黔娄送客回来,打断了庾易的思绪。

    “王扬说什么?”庾易当头问道。

    庾黔娄没想到父亲会专门问起王扬,迟疑了一下,答道:“他打听小弟的事,话里话外为小弟求情,想让小弟回郡学”

    “你现在去撤掉竹舍外的人手,告诉阿介,他可以回郡学了。”

    庾黔娄很是吃惊:“父亲,您不担心小弟又搅到”

    “去吧。把今晚的情形,尤其王扬的话,完完整整地告诉你小弟。还有,明日你去仔细查一下王扬的户籍,记住,不可声张。”

    庾黔娄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拱手道:“是。”

    庾黔娄退出房间后,庾易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在书案前坐下,凝神提笔,开始写信。

    信的第一句是:“沧溟幽人谨拜宣龙居士”

    “父亲!”

    “进来。”

    庾于陵走了进来,步履轻盈,面带喜色,又叫了一声:“父亲!”

    “有话就说。”庾易停笔,盖住信纸,看向小儿子。

    庾于陵兴奋说道:“父亲!我早就说过吧,王兄学识精深,绝对不是一般人!只是我没想到,他连玄学都这么厉害,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韬略!我看就是和王融比也未必能差多少”

    “你见过王融吗?”庾易面无表情。

    “这个没见过,但儿子想”

    “没见过就敢妄言轩轾?”庾易声音严肃,“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你这次回郡学后,少说多听,以身边人为师。不要只学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的功夫,还要学身边人的眼界器识。器识者,器局识见也。士当以器识为先,否则书读得再多,不过是‘两脚书橱’而已。”

    庾于陵躬身行礼道:“是。”然后偷偷看了眼父亲,小声道:“您说的‘身边人’,指的是不是王扬?”

    庾易重新执笔,低头继续写信,口中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庾于陵忍笑道:“可您昨天不是刚说完让我以后不要见他吗”

    “滚。”

    “儿子告退!”

    庾于陵见好就收,赶紧溜走。

    “你盯着我干什么?”

    牛车内,略有醉意的王扬被陈青珊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到底是什么人?”陈青珊问。

    王扬看着陈青珊清冷如玉的脸,笑道:“我是你主人啊。”

    嗡!

    剑音铮鸣!

    长剑倒着滑出剑鞘,剑柄剑身从王扬耳旁快速掠过,撞到车厢壁上,打出梆的一声闷响,把王扬吓了一跳。

    “你干嘛!你是我护卫,我是你主人,有问题吗?!”

    总不能南北朝时“主人”一词就已经“污名化”了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王扬理直气壮地向陈青珊发出质问。

    陈青珊清清冷冷地收回剑:“没问题,但你笑得太轻浮。”

    轻浮就轻浮,反正你别再问我是谁就行。

    “你懂兵略?”陈青珊忽然问道。

    “纸上谈兵,叫什么懂兵略?对了,你是将门之女,你才叫懂吧。”

    陈青珊摇头:“我爹教过我一些,不过我爹知道的是疆场之上,两军冲杀,你在酒宴上说的是两国相争,形机之势,这个我爹也说不出来。”

    “还是你爹厉害。你爹是能真正带兵上阵的武将,我这是文人谈兵,上了战场说不定就是赵括、马谡。”

    “士族一般都看不起武将。”

    南朝士族可以掌兵,可以为帅,但对于真正上阵,冲锋厮杀的武将,却很少看得起。而在同等品级之中,文官也比武官更加荣耀。

    所以南朝士族做武官,常有兼领之例。即于一个清贵的文官官职之外,兼领武职,也叫“帖领”。这还指的是高级军职。至于低级将佐之位,则更不屑为。

    王扬自然知道南朝这一弊病,想起南朝最后被北朝所灭,叹道:“那是矫情。北朝如此强盛,我们若不重武事,早晚被北朝所并。”

    陈青珊有些费解:“你为什么总说北朝强大?我听说北虏国运日下,撑不了多久了。”

    “你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

    “如果真是这样,不说长安、洛阳,淮北应该早就收复了吧。”

    “南北通使已久,一般不会轻启战端。”

    王扬笑了笑。

    陈青珊又道:“我爹也说,如果真要开战,北虏打不过我们。”

    “你爹和他们打过吗?”

    “那倒没有。”

    王扬心想:你爹是京城禁军,兵源器械都是最好的,又不曾与北人交战。换做真正镇守边关的将领,就未必像你爹那么有信心了。

    他也没有细说,只是道:“对于敌手来说,宁肯重视,也不要轻视。”

    陈青珊点点头。

    王扬又说:“以后遇到宴会这种情况,你下去吃饭就好,不用一直站着。”

    陈青珊认真说道:“我既然答应了做你的护卫,就要尽做护卫的职责。”

    “但——”

    陈青珊眼眸清幽如深潭:“我希望你在办答应我的事时,也能像我这样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