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刹那，夏侯霸脸色惨白。
再看司马懿，在帅椅上正襟危坐。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他一语反问，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沐春风。一双明眸，此时平静中带着坦然。
“毕竟，将军若真想告发。只怕现在，应该是窝在自己的营帐内写折子。此事你不说，只怕我也不知道。何故目下反来见我，陈说实情，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嘶！”
闻言，司马昭和司马师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如今想想，似乎还真的是那么回事儿。
想通这一点，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愤怒骤减。齐刷刷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了夏侯霸的身上。
再看夏侯霸，刚刚的嚣张气焰全然不见。
反之，倒是对于司马懿，一双明眸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钦佩。
平心而论，他还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夏侯霸没有想到，司马懿居然会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机。
“都督真会开玩笑。”
夏侯霸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冷嗤一声。
此刻，他看着司马懿淡漠的目光，不觉有些显得苦闷。
“都督是聪明人。很多事情，您看得的确很透彻。我夏侯仲权虽然年少，却不轻狂。比及都督，自愧不如。然而，今天既然咱们把话都说开了，索性明人不说暗话。”
说着，他苍利的眼神紧盯司马懿，透出果断与决然。
“我想建立功勋，这心思，也不是一两天了。就算是明着和你道明，敢问都督，你真的就会答应么？”
不得不说，夏侯霸也是装不下去了。
既然瞒不过司马懿，索性不如直接和他摊牌，也好省去接下来不必要的麻烦。
“答应，如何会不答应呢。”
此刻的司马懿，平静的目光看着夏侯霸，连连点头。
如此痛快并且坦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属实让此时的夏侯霸，变得无所适从。
“都督，此话当真？”
“如何不真？”
司马懿浅笑，此时倒背双手。仰头看向头顶上的军帐，仿佛一股心事涌上心头，让他由衷感慨。
“毕竟，你是曹魏亲族，和我立场不同。很多事情，我虽然嘴上不说，却不代表我不知道。”
说着，他回眸过来，意味深长的看向大帐中央的夏侯霸。
“仲权啊，如今你效力军中，也有些时间了？”
“……是。”夏侯霸点头，却不知司马懿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来到都督麾下，虽然没有多久。不过若从入伍开始，差不多也有十几年了。”
“十四年零三个月。”
司马懿浅笑，突然给出了十分精确的数字。
闻言，夏侯霸突然心头一紧。
仔细想想，好像司马懿说的，还真没错。可和夏侯懋那样的人不同，自己是从军中的百夫长开始做起。
之后一路升迁，直到现在的偏将军，赐爵关内侯。
如今自己三十出头，正是而立奋进之年。魏主曹睿故而将他派往军前，显然也是对他赋予厚望。
只不过，他没想到，司马懿竟也如此关注着自己。
“都督好记忆，有劳您挂心了。”
夏侯霸拱手，此刻嘴角上扬，勾勒起一抹似有若无般的浅笑。
既有嘲讽，也有难以言喻的提防。
殊不知，司马懿对他情绪，丝毫没有任何理会。反而面带笑容的看向他，突然话锋一转。
“可还记得，是谁保举的你，当年来我军中效力的么？”
“额……”
瞬间，夏侯霸表情僵住。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当然记得。然而保举自己的人，岂非正是眼前的司马懿。
还记得，当年的自己，对司马懿感恩戴德。
然而私下见过了一次魏主后，夏侯霸的心态，就彻底变了。
曹睿告诉夏侯霸，但凡士家出身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身为曹魏宗室亲族出身的自己，与他们立场完全不同。
为此，曹睿甚至对夏侯霸千叮咛、万嘱咐。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被他们伪善的外表所迷惑和利用。
那些话，至今因犹在耳。
迫使如今的夏侯霸，失神中不觉有些迷惘。
“平心而论，在我心中，你是难得的将才。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舍得让你去冒险。当然了，这和你曹魏亲贵的身份，也有关联。一旦你有闪失，我司马懿的确也真的是承担不起啊。”
“这……”
一语言出，夏侯霸愣在当场。
看着此时老迈的司马懿，难得的真情流露，竟是毫不掩饰道出自己无奈的心酸。
即便是夏侯霸，也不觉有所动容。
不得不说，他这话，说的倒应该是真的。
在此之前，夏侯霸甚至一直都觉得，司马懿是在利用各种手段打压自己。
可如今看来，好像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得那么回事儿。
“都督，我……”
“罢了，我的心思，你未必能够了解。”司马懿一摆手，再度仰头，此刻无奈苦叹：“毕竟武帝在时，都说我鹰视狼顾，不得付以兵权。这话流传下来，难免你对我也有芥蒂。”
“都督……”
不知为何，夏侯霸的心头，莫名有些发酸。
如果单是抛开出身，司马懿的心意，自己未必不能理解。可自己终究是曹魏的宗室，总不能和立场对立的权贵站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一声苦叹。
“都督的心意，我能了解。然，我也有我的苦衷。”
此刻的夏侯霸，把心一横。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对司马懿抱拳拱手，态度诚恳。
“……纵使万难，也请都督许我一战。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嗯……”
司马懿无奈，但还是无奈般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却以目光示意帅案上的笔墨纸砚。
夏侯霸大喜，当即上前提笔，如走龙蛇。少时，一份军令状便已写好，被他呈递了出去。
看着手中的军令状，司马懿双眸黯然，不觉一声叹息。
“似如此，仲权明日出战，一定要小心。”司马懿放下手中的军令状，此刻满眼都是对于夏侯霸的依依不舍：“纵然你我出身、立场不同，但对付敌人，我相信我们目标一致。”
说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坚定。
“明日，本都督要亲自率领大军，为你掠阵。无论战事怎样，你都要答应我，届时定当平安归来。你若有失，我司马懿无论面对诸将还是朝中，势必无法交代。”
“都督放心。”
夏侯霸拱手，决然而去。
此刻，他对司马懿，满眼都是说不出的感动。
谁说世家权贵都是坏的，也许他司马仲达，真的就是个例外也说不定呢。
不得不说，夏侯霸的内心，此刻彻底动摇。
“……子元。”
“孩儿在。”
听到呼唤，司马师站出，抱拳拱手。
却见司马懿的目光，仍旧望着夏侯霸逐渐远去的方向，突然忍俊不禁的叹了口气。
“记得，给我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
此刻，他微眯的双眸，透出一抹深邃般的狡黠与狠厉。
“此人，已然留不得了。昔日的张郃，注定就是明日，他夏侯仲权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