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司马昭的心很乱。
平心而论,他自诩真的没有自己的父亲,司马懿那样的胸怀。能隐忍,而且可刚可柔。
纵然蛰伏一世,也毫无所谓。
他要得,就是出人头地。毕生若不能成就一番大业,岂非辜负了堂堂七尺男儿之躯。
然而眼下,他却陷入两难境地。
尽管李牧的反骨所言,令司马昭震惊并且愤怒。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不明白,想要彻底摆脱皇权带给他们司马家的束缚,独立或许也真的是最有效和直接的办法了。
要么,困龙入渊,从此一蹶不振。
要么,便只有放手一搏。
沉吟良久,司马昭扬天一声苦叹。
“雄踞河北,说得容易。我纵有此心,只怕亦无此力。”
“这有何难?”
闻言,李牧一声轻笑,刹那双眸放光。
“旁人无力,我倒认同。然而换成是你司马家,只怕就要另当别论。今番在我看来,只要权谋得当,略施小计。河北四郡之地,便可唾手可得。”
“哦?”
刹那,司马昭抬头,一脸震惊的再度望向李牧。
他双眸微眯,眉头紧蹙。
突然觉得,此刻就算自己先听听他怎么说,倒也无伤大雅。
反正到了最后,是否真要谋反。最终的决定权,岂非还要由他司马家一锤定音。
“似如此,不妨你先说来我听。”
“也罢。”李牧点头,手中纸扇轻摇,悠然道:“眼下,皇帝诏命不久抵达。前线兵权惨被削夺,尽管在所难免。然而,此番损失,未必没有崭新的机会。”
说着,李牧陡然起身,目视司马昭。
“河北之地,看似安定。实则辽东公孙渊,常怀不臣之心,早晚必反。既如此,何不用计,逼他谋变。一旦北方战事起荡,朝中必然震动。而西线战事又不平,敢问少将军。那时魏主,又有何人可用?”
“嘶!!!”
闻言,司马昭倒吸一口冷气。
不得不说,李牧的睿智,远超他的想象。
明明自家被魏主削夺兵权在即,可他却凭简单一番话,就这样帮他司马家就此度过了危机。
尽管此去北方,路途遥远。
然患得患失之间,兜兜转转的兵权,岂非又回到了他司马家的掌握之中。
唯一的区别,或许就只是最后换了个领兵的地方罢了。
“嘿,这小子,没想到还真有主意。”
此刻,司马昭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难掩目光中对李牧流转出的滔滔钦佩之意。
反观李牧,依旧轻摇手中纸扇。
面对司马昭的凝视,嘴角微微上扬起一抹笑容。
“河北幽州,虽然距离中原帝都遥远。可岂非正因于此,朝廷的对你河内司马家的管控,反而更不容易。正所谓,天高皇帝远。难道少将军,真的无意于此么?”
“这……”
刹那,二人四目相对。
司马昭虎躯一颤,突然黯然的眸子闪过一抹异彩。
此刻,尽管李牧劝他叛魏的想法,司马昭还是不能接受。不过借此机会,再谋兵权,显然也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可是边关守将,还有毌丘俭啊。”
“那就要看,届时你司马家如何运作了。”李牧岿然一笑,突然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不过依我看,他毌丘俭应该并不是公孙渊的对手,你说对么?”
简单的一语,让司马昭嘴角微颤。
很显然,李牧话里的意思,此刻已经表达得再清楚不过。
“你这小子,真是阴险……”
司马昭苦叹,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此刻,凝视着李牧的目光,突然变得神色迥然。
直觉很清楚的告诉他,老父亲司马懿曾经对于李牧的分析,无疑是正确的。
或许更确切地说,李牧的真实能力,比司马懿预估的还要可怕。
“怪不得父亲说,即便皇帝诏命,留他兵权。届时,他也未必就能真正战胜蜀军。”
“如今看来,西线有这小子在,我们还真有可能胜不过他。”
想到这里,司马昭明眸微沉。
如今他突然觉得,皇帝诏命,令他父子交出兵权离开前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目下可能反而对他司马家有利。
“此人心机、城府、睿智,当真全都深不可测。”
“如无必要,便是我河内司马家,最好也还是不要和他彼此成为敌人为妙。”
想到这里,司马昭心中触动,但脸上却还在强装镇定。
“真是好智谋,此番领教了。”
说着,他陡然起身。
尽管对于李牧提防如是,却终究还是出于礼敬,对他抱拳拱手。
“不过嘛……”
司马昭嘴角上演,浅然冷笑之间,也突然话锋一转。
“叛魏之事,终究是篡逆之道。此等行为,又岂非是我司马家贤明之士所为。”
本以为自己的话,会让李牧有所动容。
殊不知,李牧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突然嘴角上扬,一抹近乎讥讽般的笑意赫然浮现。
刹那,司马昭脸上的得意尽去。
望着此时的李牧,仿佛突然有了种被他彻底看透的既视感。
“没关系,我的计谋,只要能够帮到少将军就好。不过,在您临去之前,我却还有句话需要和您说。”
“嗯?”
闻言,司马昭秀眉微蹙,一脸疑惑。
反观李牧,举目眺望,此刻竟是放眼凉亭外的悠悠苍穹。
“昔日,曹操出身不如袁绍,却终能聚拢天下才俊。于己身四战之地,大力发展。最终扫灭群雄,成就一番霸业。核心的原因,少将军可知道到底是什么么?”
“……是什么?”
“一句话,挟天子以令诸侯。”
“切,这谁不知?”
闻言,司马昭不屑一笑,还以为李牧会说出什么高论。
本想转头离开,突然明眸一闪。回想起刚刚的那句话,突然愤然般的脚步,此刻戛然而止。
眼看他如此反应,李牧这才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
“看来,少将军是明白我的意思了。”李牧摇着纸扇,笑道:“曾经的曹操,未必就不是明日的你们司马家。”
说着,他再度举目,眺望看向远方。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呵呵。”
闻言,李牧嗔笑。突然仿佛有感而发,自说自话。
“想那公孙渊虽无谋,可其家族已在燕地,坐镇四十余年。根深蒂固,在当地不亚于天子。未来若有人,想要在河北进取,首先需要的就是站住脚跟。而这公孙渊和幽州,岂非就是天赐之选。”
“嘶!”
闻言,司马昭背对李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居然还可以这么用?”
“这李牧,果然不凡……”
刹那,司马昭顿悟,心中惊叹。
然而,他马上就又恢复了常态。背对李牧,不屑一笑。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哼,疯疯癫癫,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说着,他不屑般的冷嗤一声。
当即昂首阔步,头也不回般离开了会宴的凉亭。
望着山脚下,司马昭一行人骑疾而去的背影。
此刻,李牧止水般的明眸,赫然扬起一抹激动般的波澜。
“似此,未来大计,成矣!”
他呼出一口浊气,突然仰望苍穹。
恰逢此时,寒意鹊起。
似如当年的赤壁,时至晚秋,风起东南。
李牧心中感慨,突然双手举杯,虔诚敬向悠悠天穹。顷刻,眼神激动肆意,应声高呼。
“凉亭赋,东风破。”
“一朝歌起分南北,一朝舞毕势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