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十里凉亭。
还是昨天的老地方。
司马昭依旧率领五百乔装魏兵,策马而至。
只不过,此次到来,他与昨日截然一副不同面孔。姜维依旧单人独骑,挺枪拦在当道。
未等说话,司马昭便已率先下马。
麾下将士,仅在他一声吩咐之下,便已悉数卸去身上利器、甲胄等物。
司马昭弃剑于地,尽管风骨犹然,却没有了昨天那般高傲与煞气。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止住麾下随行,而后孤身挺步上前。甚至不等姜维吩咐,便将双臂展开,接受姜维的检查。
确定一切无恙,姜维侧面后退一步。
“少将军,请。”
“有劳。”
司马昭抱拳拱手。
尽管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但仍旧让姜维不觉有些惊讶。
看着他挺步走上凉亭,逐渐远去的背影。姜维愣在原地,沉默许久,似乎都有些没太缓过神来。
凉亭内,李牧早已恭候。
再见司马昭,立即上步出迎。
“少将军,久违了。”
“不敢。”
此刻的司马昭,明眸微动。
尽管只是简单还礼,可对李牧肃然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对此,李牧并不意外。反而淡漠的脸上,扬起一抹似有若无般的浅笑。
少时,二人凉亭落座。
不等司马昭开口,李牧先问起了昨日事故。
“却不知少将军昨天回去,可曾询问过令尊大人以往的事?”
“问了。”
司马昭点头。
此刻的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然无力。
“似如此,却不知……”
“和你的想法,几乎一致。我父亲曾经的病,果然是装的。是他故意唆使华歆,占得大功。”
话到此处,司马昭突然自嘲苦笑。
再度抬起头望向李牧的时候,眸子里俨然多出了几分难以言喻般的敬服。
“你透彻之能,果然非比寻常。难怪你自归于蜀军,诸葛亮能有这般作为。”
话到此处,司马昭突然仰天长叹,有感而发。
“想我河内司马家,迎击西蜀,也有多年。双方互为轩轾,各有胜败。期间,诸葛亮纵然小胜,却都无功而返。没想到,如今你才方来,便赚得莫大的功勋……”
一番言辞,貌似感慨。
实则话里话外,无不透出他对与李牧才能的钦佩与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
“可惜啊,类似你这样的大才,却出生川蜀。既不能与我大魏效力,亦不能为我河内司马家所用。”
“难道,这不是很好么?”
“嗯?!?”
突如其来的一语,让司马昭眸子一凛。
刹那,他抬头突然有些迥然般的望向李牧。
尽管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但无言般的凝视,却将想要表达的意思尽数传递。
“好,好在哪里?”
“自然是好。”
此时的李牧,岿然一笑。
下一刻,他陡然起身,恭敬提壶为司马昭斟酒。
“我若当真出生曹魏宗室,岂不比如今的蜀军,对将军的家族伤害更大?眼下出身川蜀,但毕竟我还是权贵。只要少将军愿意,在不违背家族利益的前提之下,未必就不能相助与你。”
说着,李牧抬头。
一双明眸,这才迎上司马昭的凝视。
闻言,司马昭稍有动容。神色略显慌乱之间,手边刚被李牧倒满的酒杯,也差点被他打翻。
“果然好辩才,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喜欢你了。”
司马昭望着李牧,此刻眼中流露出不言而喻般的赞许。
眼看李牧回身,又坐回了原处。
司马昭定了定神,突然话锋一转。
“我记得,你昨天说过,要为我司马家设计。以此解决来自曹魏内部,给我司马家带来的派系斗争。却不知,是与不是?”
“是。”
李牧点头,坦然承认。
闻言,司马昭稍稍沉吟。下一刻,突然恭敬起身,对李牧双手作揖,一躬到地。
“似如此,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哪里。”
李牧浅笑,扶正司马昭。
眼看他手边酒潵,便又给他重新倒了一杯,送到他的面洽。
“昨日事故,少将军既已知晓。却不知曾经与令尊互换,又当作何决断?”
“这……”
闻言,司马昭明眸微沉。
思虑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度抬头看向李牧的时候,眼神中已经闪过一抹狠厉。
“我不似我父亲,做人做事,瞻前顾后。前世今生,试问又有谁能知道。相比于他,我只顾当下。身为权门,若不能令家族振兴。空留后世余名,敢问又有何用?”
言毕,他陡然起身。
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神明莅临,俯视众生。情绪激动之下,尽抒胸中慷慨宏志。
“自古历史,多半皆由胜利者书写。若以一朝之行险,换来千古之功业,试问有何不可?如果当时换做是我,绝对会把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只有我抢别人,岂有别人抢我的道理?”
“好。”
顷刻,李牧抚掌大笑。
司马昭见此,心中暗暗欢喜。只以为胸中宏志,得到了同为权贵出身的他由衷般的认同。
殊不知,李牧等得,就是他这一番真心话。
时值此时,他终于掏出了昨天袍袖中藏匿的图纸。如今当着司马昭的面,平摊在了石桌上。
刹那,司马昭脸色迥然而变。
“先生,这是……”
“河北冀青幽并,四郡之图。想当年,作为天下士族之首的袁本初,也曾雄踞于此。若非官渡失火,惜败曹操之手。只怕当今天下到底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嘶!”
顷刻,司马昭倒吸一口冷气。
再看李牧,手中纸扇轻摇,俨然一副高雅风骨。
“似如此,莫非你的意思是……”
“哼哼。”
李牧浅笑,肃穆而立。
“若论声望,昔日袁绍,不如你今时司马。可要说睿智,少将军及令尊之才,岂不远胜袁绍?故而,依牧愚见。与其空留魏朝,担心宗室掣肘之患。不如另辟蹊径,脱离掌控,以谋自立。”
“什么?!?”
闻言,司马昭一脸震惊。
刹那,他陡然起身。苍利的目光,突然如同出鞘般的利剑,死死紧盯住李牧。
“莫非,你想让我司马家谋反?!?”
一声怒喝,犹如雷动。
顷刻,姜维肃穆。回眸过来,一抹寒芒划过,紧握手中银枪。
反观李牧,摇头浅笑。
朝着亭下姜维挥了挥手,示意他莫要多管。随即转头过来,此刻与司马昭四目相对,泰然中透着坚毅。
“不愿意谋反?既然是这样,那就……接受现实吧。”
说罢,李牧苦叹一声,再度坐下。
突然目光放眼亭外,一片蔚蓝般的天空,仿佛自说自话。
“反正眼下,兵权即将易主。一旦归朝,必遭钳制。倒是你河内司马家势大,魏主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只不过一入洛阳,便如困鸟入牢笼,鱼入网口。从此再想如何,只怕是比登天哦。”
“这……”
刹那,司马昭脸色惨白。
尽管李牧的话,让他倍感震怒。然而适才所言,又岂非不是他司马家即将要面对的现实。
顷刻,他双腿无力,一屁股又坐在了石凳上。
直觉告诉他,李牧的话没有错。如今,或许也真的是,他司马家决定未来命运最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