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从昏迷中醒来,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
曹睿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微微侧头,才发现夏侯玄、曹羲、曹训等人,已经跪倒在自己的病榻前。
“陛下……”
一声浅浅般的呼唤,让曹睿感觉恍若惊鸿一梦。
“……事情都已办妥了么?”
“回禀陛下,一切都已办妥。陈泰回返,陈群那边,臣也将他送到了廷尉。如今廷尉传来消息,基本没有怎么审讯,陈群就已经把一切和盘托出。”
“这样啊……”
曹睿闻言,轻轻点头。
稍稍静默少时,脸色透出阴沉。
“具体结果,且与朕说来。”
“诺。”夏侯玄拱手,直言道:“此次蒋济、陈群谋变,牵扯其中的朝中权贵,足有几十人之多。臣已下令,将他们全部控制,此时就等陛下圣意裁处。”
“嗯,办得好。”
闻言,曹睿声音萎靡,但嘴角却勾勒起一抹笑容。
下一刻,他黯然般的眸子,又转向曹训。
“对了,颍川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
“回禀陛下,刚刚桓范也送来消息。一切准备,皆已妥当。如今亦静等陛下,龙意天裁。”
“好,好得很啊。”
闻言,曹睿脸上的笑容这才显得灿烂。
然而很快,他轻咳两声,神色却也随之骤变。
“传朕旨意,将所有牵扯本案的朝中臣子。无论是谁,悉数予以斩首,夷灭三族。”
“这……”
闻言,夏侯玄等人无不震惊。
三人面面相觑,彼此愣了好一会儿。夏侯玄这才再度看向病榻上的曹睿,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陛下,此事牵扯的朝中官员,实在太多。如果全都按照陛下的旨意行事,只恐被斩的人,少说也有两三万。届时朝野震动哗然,更于陛下圣明声威,极其不利。”
“圣明声威?”
听到这话,曹睿苦笑。
眸子陡然一凛,满脸肃然的凝视着病榻前的夏侯玄。甚至颤抖的伸出手,轻轻的抚在他的肩膀上。
“泰初啊,你的心意,朕理解。然而如今,朕天命将近。具体后世风评怎样,朕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唯一想要看到的,就是我未来大魏的朝堂之上,能够再无派系斗争。群臣合力,四海升平。”
“可是陛下……”
“没有什么可是了。”
曹睿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态度却显得十分坚定。
“自古以来,整顿朝堂和吏治,都需要雷霆手段。想要为后世的太平铺垫道路,当世就必须有人做出牺牲。故而有些恶事和骂名,终究要有人担。对此,朕早就有所觉悟,故而卿也不必再劝了。”
“陛下……”
闻言,夏侯玄声音颤抖,不知所言。
曹羲、曹训兄弟,更是跪在榻前。他们望着如今天命将近,却仍旧为了大魏无私奉献的曹睿,忍俊不禁的潸然泪下。
不得不说,曹睿的心思,他们都懂。
奈何,这对于一个大魏皇帝而言,牺牲未免太大了些。尤其是在这个由权贵彻底主宰着舆论的时代。明明一代大魏贤君,却终究要因为他对于朝野的整顿,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好了,卿等不要悲戚。如今,朕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有些话,必须当面嘱托卿等。毕竟未来我大魏,你们都是辅佐我儿曹芳的股肱之臣。”
“是,陛下。”
闻听此言,夏侯玄立即拭去脸上的眼泪。
此刻,他强忍心中悲伤。尽可能保持常态,聆听曹睿接下来重要的嘱托和训教。
再看曹睿,明眸微沉。
望着病榻前的夏侯玄等人,突然话锋一转。
“此番平定陈群等人的叛乱,钟毓的表现,你们都看到了吧。同为权贵,朕此番为何要启用他,爱卿可知?”
“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和我们一起辅政?”
“聪明。”
曹睿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然而很快,他的态度,就变得再度凛然起来。
“钟毓的家族,我想泰初你应该清楚。昔日颍川四大士家,荀钟陈韩。其中,陈群家族位列第三。而钟毓家族的势力,甚至比陈家还要高。可伴随着他父亲钟繇几年前的去世,如今的钟家,已经逐渐走向了没落。所以,此番他帮助朕扫清奸党。名义虽为国家,但实际却有私心。具体如何,只怕朕不说,卿亦当知。”
“是,陛下,微臣能够明白。”
面对曹睿教诲,夏侯玄连连点头。
曹睿则缓缓又松了口气,上扬的嘴角勾勒起一抹苦笑。
“然而,即便如此,朕还是用了他。除了扫灭陈群之后,国中尚书台,需要有人负责之外。就是朝野其他的权贵群臣,不能让他们为了辅政大臣再有异心。恰逢此时,钟家没落。世间纵有威名,但卿等却制衡得住。朕也正好利用他,以塞朝中悠悠之口。”
话到此处,曹睿垂目,一声苦叹。
很显然,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做。然而没办法,即便是他,也必须权衡利弊做出让步和妥协。
“钟毓的家族,声望很高。未来用他压制群臣,不在话下。然而泰初你要记住朕的话,他的家族,始终都是权贵。”
说着,曹睿凝视着夏侯玄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凛然。
“作为我曹魏宗室未来的掌权人,你既要用他,更要时刻提防着他。适当平衡或者削弱,都要拿捏有度。一旦放纵,我大魏强权,必然再度落入权贵之手。那朕今日的努力和付出,也就全都白费了。”
“陛下……”
闻言,夏侯玄再度落泪。
他当着曹睿的面,决然般的一头磕在地上。
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凝视向曹睿的目光,已经透出难以言喻般的坚定。
“陛下放心,您的话,泰初记住了。微臣就算一死,也定然会将陛下的嘱托,铭刻于心。”
“好,甚好。”
曹睿连连点头,可马上脸色就又变得迥然起来。
“平心而论,你们都是好臣子。倒是朕,对不起我大魏。是朕太过激进,以致关中、雍凉,尽皆失守。昔日武帝打下来的基业,朕没有守住它。今西线国土,再不为我大魏所用。北国疆域,也为司马家所占据。如此大罪,朕便归于九泉之下,以无颜面见我大魏先帝。”
说着,曹睿情难自已,不觉潸然泪下。
这一幕,夏侯玄等人看在眼中,却不觉痛在心里。尽管有心予以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安抚。
少时哭罢,曹睿的一双眸子,再度变得坚定。
“今我大魏,强势不存。恨朕天命不允,未来诸事,只能烦劳众卿。今有八字真言,献与卿等。卿等日后若能见用,朕料我大魏,定能在卿等手中幽而复明、重振雄风。”
“这……”
闻言,夏侯玄眉头紧蹙。
一双明眸,此刻静静凝视着病榻上已经性命垂危,如今奄奄一息的曹睿。
“敢问陛下,是哪八个字?”
“内修……政理,外和……孙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