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有三候: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
值此闭塞成冬时节,寒流西北来,雪花天上飘。天上飘是稚子贪玩,惊吓群鸟,落羽萧萧。又是天公弹飞棉,风婆吹白土,真个好雪,真个恶风!
好雪中唐家护卫一心护主,恶风里蒙面刺客箭不虚发。一心护主剑士胆气壮,箭不虚发宵小功劳高。胆气壮以攻代守,功劳高步步为营。以攻代守杀声震,步步为营终有功。杀声震以一当二,终有功劫得佳人。
当是时少年郎杵血剑,气息不稳吼下人:“护我作甚?快救阿姊。”
“郎君息怒,”幸存的护卫原地请罪,“阿三已经跟上去了,定会救回女君。”
“跟上去?那你他妈在这儿干啥?”
唐晏气喘吁吁,猛地扬起剑来,作势要劈,却再也支撑不住,仰头晕倒在地。
护卫一当即作主,快马加鞭返回唐家计议。
护卫二见阿一带了郎君,看了看其他还喘气的兄弟,果断选择了昏迷的初夏。
当樊璋领兵赶到现场时,护卫一、二正好返回了唐家。
不多时,距离天黑尽不足两个时辰,数不清的人马从唐家从县城出发,已经发白的道路瞬间变成一片泥泞,上了年纪的人说,唐家到底还是唐家啊!
一系列琐事以来,王叔到底是通知到三女尤其白露要贴身伺候唐昭,但今日唐家有足够场面,性子活泼的谷雨不合适,白露又赶上月事行动不便,所以只有初夏随行。
小院前所未有的安静,王叔正请医师治疗初夏,白露跪着,待不住的谷雨三番五次想要摔门而出。
“待着。”王叔直接命令,“你现在去能做啥?添乱吗?”
接着他看向白露,叹气道:“还跪着作甚,不关你的事儿。”
白露置若罔闻。
王叔只好安慰道:“放心吧。郎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吉人天相吗?
时间回到突围的紧要关头,早有准备的伏兵成功让骏马失蹄,巨大惯性拖着马车侧翻,初夏昏迷,唐昭被甩飞出去,措手不及的护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劫走。
颠簸可以让人晕,颠簸也可以让晕的人醒。
唐昭被横放在马背上,腹中的翻江倒海逼她醒来,醒来的她又逼着自己装晕。
确认匆忙间藏起的短剑仍旧牢实地贴着手臂,她心下稍安,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用充血的余光和不断耳鸣的听力尽可能观察计算。
十多人。
杂乱的马蹄声在风雪肆虐的原野上此起彼伏,时而人在追雪,时而雪在迎人。
好风景啊!
唐昭莫名怀念起自己纵马的时候,父母在远处望着,自己身旁同样跟着十多人和马,那时候令她心旷神怡的是旷野,是风,是远处的山与树,是头上的天,是地上的草,是了,她还没有在雪里纵马过,当然,雨里也不曾有过……雨里纵马的话,阿父阿母他们一定会责骂吧。
思绪回到现实,劫匪们勒马休息了。
殿后的人回禀道:“首领们放心,小的把追兵的马射死了,雪这么大,他们肯定追不到。”
“该死,这些护卫是怎么回事,至于为了这些主子拼命吗?居然让我们折了这么多弟兄。”似乎有情有义的首领之一啐一口,肆意的寒风勾起他腹中邪火,“是说,这小娘子看起来清瘦,身材也还好嘛。”
“收起不必要的心思。雪下大了,早点回去。”
声音来自唐昭躺着的马上,听气势应该是大首领。
又一位首领斜着身子进言,“大哥,这些护卫都身手不凡,唐家……我们是不是从长计议的好?”
“哟哟,二哥,现在打退堂鼓是不是晚了?就算我们现在放人,唐家会不计较?就算他们不计较,这么多兄弟都白死了?”
听声音是最先说话的首领。
“老三,正是因为这么多兄弟死了,我们才要更加谨慎。”二首领皱眉。
“有什么好谨慎的?要我说,干脆让我办了这小娘子一了百了。”
“你……”
“行了,先依计划行事,谁也别想让我们吃亏。”大首领及时发话,一行人再度赶马前行。
风雪让天色提前黑尽了,唐昭在夜色中被丢下马。
没有山寨,入眼处是一个能容下上百人的石窟,风吹进深处,再打着旋出来就是猎户口中的山神嘶吼。
石窟另有十几人在扎营,连大门都做好了,看来想长久经营。
其中出来三人牵首领们的马,同时汇报说:“幸好首领们有先见之明,洞里情况,便是封山一个月,大家也撑得住。”
“只怕再一个月也撑得。”
三首领撇撇嘴,目光不自觉就往唐昭身上瞟。
这种情况装晕可是件困难事,所以她感受着身体的不适醒了。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因为过于靠近自己显得像狰狞的魔鬼,但她并未被吓住,因为还未被捆绑,所以第一时间坐正身体,并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外衣。
被无视的三首领见状,颇有兴趣地说:“小娘子莫非以为这是唐府?嘛,条件是简陋了些,但也不必担心,哥哥们不是坏人,可以借你肩膀哭哦,就是热乎的胸怀也可以。”
说着对方还要抱上来,唐昭眉头微皱,幸好对方被那个想从长计议的二首领拉住,“老三,不要冲动。”
“二哥,都这样了,现在怜香惜玉多余了吧?”三首领挣开束缚,看着唐昭志在必得地笑道。
“唐娘子……”二首领无视对方,同样看向她开口。
“你们在唱戏吗?”不等对方说出后面的话,唐昭抬起头,审视二人。
“什么?”二人不解。
唐昭的视线越过二人,看向大首领道:“你们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可以的话,不如让你们大哥和我说话?”
“哟哟,二哥,人家不领你的情啊。”三首领笑道,随即眯眼看过来,“小娘子,很冷静嘛!不过,你真的认清现状了吗?”
下巴被粗糙的手掌钳住,唐昭并未反抗,随着对方用力的方向仰起头,并一点点很不优雅地站了起来。
“小娘子,现在知道该和谁说话,以及怎么说话了吧?”
恶劣的语气和着肮脏的口气冲击着她的脸面和嗅觉,另一只同样放肆的手臂正擦着外衣到她腰后。
“放手。”大首领开口。
“切。”三首领的动作停了下来,赔笑道:“大哥,搂搂抱抱没啥吧,我又不碰。”
“我是说她。”男人眼神阴冷。
“哈?”三首领垂目到自己腰间,随即将她推开。
唐昭踉跄两步,拿着对方的剑站稳了。
三首领有些惊讶握在别人手中的自己的剑,笑容却更灿烂了,“得劲儿,你真是唐家贵女吗?会使吗?你既然敢拔剑,哥哥我可就不怜香惜玉了哦!”
“生而为狗就应该认清自己。”唐昭嫌恶地扫他一眼。
不料对方欣然应下,“是啊,你就是我的母狗嘛!”
“啧。”唐昭更嫌弃了。
同时她第一次觉得,一样的不讨喜,唐芒那样的,樊璋那样的,居然挺可爱。
选择性耳聋目盲,唐昭调整自己的情绪,看向大首领说:“知道我的身份,手下死伤过半也要捉我,营地新近建成,以上,阁下应该不是请我来满足你手下的淫欲的吧?”
“淫……欲?”在场的男人愣神。
承认自己是狗的三首领最先回过神来,“喂喂,大哥,这人真是唐家女吗?抓错了吧,让我玩了算了,她肯定能让我尽兴。”
“老二。”
大首领稍加示意,二首领当即带走了三首领。
“唐娘子误会了,我们请您来,是希望达成一个交易。”
“交易?”
唐昭注意到对方的视线,配合地丢了武器。
“多谢唐娘子体谅。”
对方将剑丢回给它的主人,准备自报家门。
“鄙人……”
“不好意思,”唐昭打断道,“我不想知道你们是谁。直接说交易吧。”
“好。”对方似乎好脾气。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是兖州自发组建的抗北义军的征粮队,听闻豫州撤军后西华有一批军需,特来征调。可恨有些人鼠目寸光,他们不得已才找些筹码。
“筹码啊!”唐昭感慨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重要。”
“唐娘子何必自谦。你是唐家这一代最尊贵的嫡女,更是西华第一才子的爱慕之人。便是西华县不同意,想来我们也不会亏本。”
倒是坦诚,唐昭闻言竟不好辩驳,但她因此成了某第一才子的心上人,属实有些恶心。
既然恶心,先前本就强忍着腹中不适,这会儿闻见烤肉的油烟味,实在没有装淑女的必要——她于是就吐了。
三位首领:……
“小娘子,这雪可真大啊!”首领老三卖弄风骚道,“眼见着可就大雪封山了,便是大军前来,也只怕无功而返啊。”
的确,唐昭早就清醒,平日里还自认比许多人更了解西华,现在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就是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陪我们这么多大男人在一起过夜。就算回去,还有贞洁可言吗?”
老三继续道。
“哎呀,脸色变沉重了呢。不管是世家还是别的家族,狗哥是知道的,越是体面,女子的贞洁就越是不容有污啊。”
“你在劝我自杀?”唐昭终于回应道。
“怎么会?”对方舔着嘴唇,“再说了,你可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你怎么说的?哦,想起来了,淫欲。你是我见过最坦荡的少女了,但还是太迂腐,那是淫欲吗?那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本能啊。不仅我们男人有,你们女人也有。不然怎么说,青楼比南风馆多得多呢?”
“所以呢?”可笑对方毫无逻辑的歪理和淫秽目光,唐昭倒不觉得被冒犯。
“所以,”公狗不自觉张开了腿,“所以哥哥带你去往极乐好不好?反正你的清白没了。要么嫁给一些窝囊废,要么出家做尼子,与其如此,不如落到实处,好好享受。”
“呵。”唐昭冷笑一声,瞥了一眼他们的大首领道:“这就是你说的义军?虽然我很清楚这话的水分,可是毫不掩饰牲畜般的下流行径,你们还是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贼寇吧。”
“我承认啊。”这位三首领的确毫无下限,同时其他人除了两位首领眉头微皱外,似乎乐见其成。
也对。人人自律还算贼吗?重要行动时能令行禁止,其他时候有人带着逐欲而行,这才是平衡。
公狗不满足张开腿,甚至大雪天还要脱衣了。
人群见状,愈发暗沉的天色衬得篝火格外雀跃,每个被填实的肚子都有些积食,外面吹着风下着雪,若能再做些消食运动,真惬意啊!
“都老实点。”大首领警告道,“该去站哨巡逻的,切不可放松警惕。还有老三,你给我坐过来。”
“大哥,这边暖和。”男人不愿。
对视了一会儿,老三终究是老三,咂了咂嘴,坐到兄弟们中间保证道:“大哥放心,我真不碰。但这可是世家女啊,多闻闻味儿也好。兄弟们闻过了吗,到底是大家闺秀,真不一样。”
唐昭呕吐后肚子空空,但还是拒绝了进食。她从小是个很有闹性的人,但身体并不算太好,尤其是肠胃方面,她可不想在为人俘虏期间闹肚子。
见她不吃,大首领客气地要限制她的行为,她也配合地背起双手。
……
夜色中,多少年不曾马踏西华的唐家人和樊璋借领的兵们努力发光发热,终究也只是成了愈发统一的银白世界里淡薄的红点。
泄气了。
唐芒毫不客气地抱怨道:“为什么要先走?等后面大家一起回城,不就没事儿吗?”
“闭嘴。”唐洊庆幸周围没有其他人,揪住儿子的衣领道,“你老实说,这事儿和你有没有关系?”
“天啊,父亲,死了这么多人,我要是有这力量,至于大雪天遭这罪?”唐光远同时感到疲惫的热和麻木的冷,最终是幸灾乐祸战胜了充斥着邪念的遗憾,“父亲,她毁了。”
“收起你不该有的念头来。”唐洊突然以他陌生的神情道:“别忘了你姓唐,你们之间可以算计,但唐家人不能这么不清不白的被贼寇劫走。”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是主家丢脸。”唐芒顶嘴。
“蠢货。便是你下了这样的险棋,那必然有你的利益。现在呢?谁在获益?丢脸,你以为丢的是主家的脸?我告诉你,丢的是唐家的脸,只要你还姓唐,丢的就是你的脸。”
唐芒没有继续顶嘴,但看着越积越厚的雪,他还是在心中冷笑道:有什么关系嘛!
金梧院。
脸色苍白的唐晏推开院门,下人们大概都去寻人了,唐湤一个人站在屋檐下,下雪不同下雨,任由院子里风雪肆虐,老人脚下始终干燥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