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
“这有啥,你看我挑断人筋脉的手法多熟练,我六岁就杀生了。”
“鸡和人能一样吗?”
“寻叔,这事儿你都知道,你保护我多久了啊?”
“某些人命不好,出生时赶上我被救,恩人说自己别无所求,就是刚添了闺女有些多余,现在还好,稍微大些,最好是当成男子放养,但是呢毕竟是爱妻十月辛苦,不能让人欺负狠了,还是要人暗中照顾。我呢,有恩必报,结果就比这个命不好的女娃还要命不好。”
唐昭忍俊不禁,“寻叔,我命挺好的。更重要的是,这些年你辛苦了,以后你不嫌弃,就是宝月的亲人,不要再暗中保护我了。”
寻道人调侃,“暗卫变亲人,你父亲也只耽误我十年,你要赖我一辈子啊。”
说着又摇头道:“和报恩什么的无关,这么多年我已习惯了平静的生活。很早开始我就没有专门保护你了。这次是老王叮嘱。他怕是被你前两次宴会吓到了,白露那丫头身子抱恙,便一定要我走一趟,不过也幸亏我来了。”
唐昭同样感慨,有惊无恐,心有余悸。
“接下来呢?”帮忙调整了少女的心态,寻道人看着山下问道。
时间差不多了,樊家小子即将出现在视野里。
唐昭深吸一口气,和之前的算计不同,既然牵连这么多人命,机会就在眼前,当然是永除后患。
“不对。”寻道人脸色微变,“暗中还有其他人。”
“这……”稍作思索,唐昭还是走为上计。
寻道人轻功甚好,几个纵身就带着她悄然离开。
“情况不对。”依稀能望见石窟的阴影了,樊璋手下的好手终于警惕起来,“少主,沿途上来,他们不可能没有一点戒备。”
暗中,唐晏的人马更是警惕异常。
一个,又一个,好个一刀毙命;一个,又一个,好个看不出致命伤。
很快他们先一步赶到了石窟,洞中的火堆尚有余热,三具尸体也尚有余温。两具死状比较安然,另一具便有些凄惨,手脚筋被挑断一半,虽然接着被一刀割喉毙命了,但“凶手”又趁他尚喘气捅了数刀。三人的伤口都有讲究,切中要害,但手法生疏,让人怀疑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不好,可能是毒。”一人发现深处“尸体”的同时略感恍惚,联想到外面悄然死去的人,立刻警醒道。
几人果断退出,放眼望去,樊璋一行人中途回返了。
留下人手继续查探,他们抢先一步向唐晏说明情况。少年闻言沉默下来,但很快吩咐道:“去联系族里过来,我去见樊璋。”
丑寅相交,继止风过后,大雪也暂时停了。
匆忙下山的樊璋被唐晏撞个正着,他还算冷静,“这么晚了,唐晏兄弟还在找吗?”
“那是我阿姊。”唐晏像听见了废话不耐烦道。
“是。你放心,我们樊家也会尽力帮忙。”
热心的樊璋话音刚落,唐晏的属下就气喘吁吁地跑来,“郎君,那边发现了尸体,看装扮是樊家人。”
“嗯?”少年看向樊璋。
樊璋暗道不妙,原计划他今夜会和那些人最后确认,同时留下下属失踪的引子,后续便可顺理成章找来,同时“敌人”因为被打草惊蛇,主力提前逃走,只留下不知情的炮灰等待被俘。
可是现在,属下的尸体已经备好,山上的情况却不明,不,应该说肯定出了意外,那些死人,无疑是那些人的岗哨。
虽说他之前只同三位首领有过接触,但做贼寇的,会对下属们做好保密工作吗?还是干脆赌一把,带着这位继承人上山,情形不对杀了了事,一步到位打击唐家?
樊璋这边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唐晏一行人已经来到尸体前,并喊道:“樊少家主?”
“嗯,好。”樊璋回过神,对比了敌我局势,不敢妄动,凑过去确认道,“嗯,的确是我家下人。唐晏兄弟快让人通知族里来,我与他们本是在这儿分开搜寻,可他们竟悄无声息死了,贼人定然就在这山上。”
“樊少家主方才可是从山上下来。”
唐晏若有所思。
闻言樊璋反而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久前手下察觉到不对后,他的本意是绕行观察,只可惜地方本就隐秘,加之夜深林幽雪厚,不自觉就迷失了道路,最后竟从另一个方向下了山。
现在却要庆幸了,于是樊璋带着懊恼说:“那边山路难行,没法儿上去,我们在那附近搜寻许久,不曾想却是这里。”
“你们分开多久了?”明知对方说谎,阿姊情况不明,唐晏也只能这么问。
“快一个时辰了。”樊璋毫不犹豫地回答。
“还好。”唐晏看着前方一片黑影道,“这山不小,现在天公作美,他们想走没那么容易。”
说着他听从樊璋的建议,派了两位去手下通知族里,然后转身,炬火中看不清表情地说:“此番要多谢樊少家主的帮助,唐晏斗胆,请少家主暂留此地接应我族人。”
“唐晏兄弟是要?”樊璋问道。
“上山。”唐晏目光如火。
“我也一起。”樊璋立马提议,“我这几个手下也都是好手,人多力量大。我们的目标是确认他们的位置,等两家和军队过来,一切就好了。”
谁也没想着阻止对方,一行人开始上山。
期间樊璋主动让手下带人发现了那些尸体,试探道:“唐晏兄弟,莫非你阿姊身边有高手?”
联想到宴会上的失利,樊璋不止一次地想过,到底是先家主唯一的爱女,十多年深居简出,外人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唐昭的性情当真是深闺淑女吗?显然不是,唐光远有限的消息也表明,这位早年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君,为数不多的口碑也都是和族人不和。如此,她身边有别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但唐晏却毫不迟疑地摇头,指着手下介绍过的伤口说,“不可能,这般诡异的手法既出自江湖,祖上很早开始就不与游侠等人打交道了。”
樊璋并未全信,但已知信息来看,唐家护院等人的确更像军队训练出来的人。
整理前朝历史,唐家多文臣,但子弟却随了先祖普遍尚武。
“对了,这边我记得是光远兄负责,唐晏兄弟怎么到此?”樊璋继续问道。
“我放心不下,能多找些地方就多找些地方。”唐晏说罢,扭头反问道,“你呢?”
“我。”樊璋挤出一些根本看不见的脸红,“我对明微娘子……害,不说了,前几次相处都生了误会,我也是想多尽一份力。就算这次……”
樊璋声音顿住,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是愿意的。”
“哦。原来如此。”唐晏语气平淡地答了一句。
——
“不是说走为上计?”
寻道人搓了搓手,余光看着冻僵的唐昭暗道自己真是活回去了,这么大雪居然没想到回收利用那些人的衣服。现在好了,自己冷归冷,小丫头也受冻。
“居然是小屁孩儿。”
说话间唐昭的牙齿开始打架,双手不自觉抱紧了身体衣服,眼神始终凝视着黑暗中的微火。
“人就比你小三岁。”
寻道人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衣,心里却明白是杯水车薪。
“他身边那些都是好手,我先送你回去再过来看着?”
道人确实了解她,这时候没必要说什么二人并非真的姊弟,便是她愿意多看一眼的乞丐流民,一旦看了就要有始有终,看得真切,看得明白,看得心中没有胡思乱想。
“没事儿。有寻叔的衣服,我已经暖和多了。”
果不其然她选择坚持。
又过了一会儿,寻道人心急道:“这小子太谨慎了,以他暗处的人手,拿下樊家易如反掌。”
“寻叔,他是忌惮你。”唐昭故作轻松道。
但真的很冷,她最怕冷了。
风雪又要开始,少女哆嗦着道:“寻叔,你去放了那些人吧。等他们这样上山,还不知到啥时候。正好我答应了放人,让他们赶快逃生去吧。”
寻道人见状,略作迟疑还是纵起轻功,林中沙沙作响,雪落风起,唐晏他们走得更谨慎了。
“唉~”暗中的唐昭轻轻长叹,伸手捏了一团雪,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手和雪的区别,迷迷糊糊又觉得雪多么令她舒适。
“后面怎么办呢?”她喃喃自语。却再没有力气思考,本就蜷缩的身体突然放松,落在去而复返的寻道人怀里了。
“糟糕。”寻道人探了探少女的额头,暗暗叫苦,这丫头太勉强了,接着再顾不得其他人事,全速下山。
他们身后,被释放的贼寇们拿起刀,跨上马,凭着对下山道路的熟悉全力突围。
樊璋很想将这些人悉数屠戮,只可惜有心无力。唐晏则想尽全力留下活口,见势不对还是选择了让属下潜伏。
至于赶来的其他人,后面追到天明,到底功亏一篑。
护卫一、二、三证实了尸体的确是袭击队伍的首领,王叔则认出了现场沾有血迹的短刀,各家有交情的江湖中人则肯定了南越妖尼的真实存在,不过……
唐家宗祠,地下。
唐晏是第一次知道这里的存在,该说是暗卫的训练场呢,还是说他们以及敌人的受刑地?
当夜随他搜寻的二十人都在受罚,鞭子撕开他们的皮肉,盐水既可以一定程度预防发炎,又可以让他们长久地感受灼伤之痛。
受罚的原因,他们在未确定贼寇死活的前提下就退出了石窟。
看着他们忍受痛楚的表情,唐晏并没有生起恻隐之心,毕竟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此次行动而惩罚他们。他们是唐湤的人,惩罚也是唐湤提出的,只是说下令者是他。
进到另一间牢房,刑架上为旁人所不知的搜捕行动的唯一战果浑身是伤,负责审讯的黑衣人反复确认,现在终于敢确保手中的证词万无一失。
唐湤和唐晏依次看过。
老人先说:“你怎么看?”
“阿姊没事就好。”少年说出和他冷酷神情毫不相干的话。
老人叹气:“你还不明白吗?身为家族的女儿,这是她逃不开的责任和义务。便是我不替她选择,别人也会替她选择。至少,我们能给她最好的,不是吗?”
“她可以自己选择。”
唐晏示意手中的证词,第二次了,她又一次凭自己摆脱了困境。
“这次过去了还有下一次,能让她置身事外的方法,从来没有变过。”
老人说罢,他要去接待贵客了。
唐晏没有阻止,他知道叔祖看好自己,但一定程度上又畏惧自己。但老人或许不知道,习惯也好,野心也罢,他其实一直不想交出手中实权。
不再干预联姻,是少年掌管这些人的代价。
——
唐昭是三日后醒来的。
听了寻道人的汇报,她有些莫名其妙,“所以,我现在成了南越妖尼看中的高徒?”
寻道人点头。
“寻叔,为啥啊?”
唐昭真心不解。
“你以前对江湖趣事也挺好奇啊,难道没听说过,南越妖尼的收徒要求吗?”
唐昭:“……”
好吧,她想起来了,历代南越妖尼都是守身如玉的美女,相应的徒弟也都是云英处子。
而所谓南越妖尼,其实脱胎于已亡南越国境内的复国组织,组织当然不是大一统前朝的对手,便是如今神州割据,宵小终究是宵小。
应该说,在那个天下愈发太平鼎盛的时代,相当一部分文臣武将乐得有这么一些不臣者站出来成为他们的功勋。
杀戮开始了。
谁也不知道复国组织到底有没有被赶尽杀绝,但许多无辜者确凿家破人亡,直到一个美貌道姑站了出来,自称是南越皇室的公主,是组织的绝对领袖,这才让杀戮落下了帷幕。
这位公主和领袖死了。
她的婢女,又说是她的幼妹,不顾一切收殓了她的尸体。相当一段时间,小女郎是生活在世人的仇恨中的。后来,所有人都可以找她免费看病。同时所有人发现,小女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穿的,正是那位公主和领袖的道衣。
再后来,没有人在乎那段带着血与恨的往事了。只有少数史家惊讶地发现,彼时南越皇室不可能有成年的公主啊,最多,有十一二岁的丫头罢了。
史家和世人相距甚远,就像现在的世人只知道,南越妖尼本身是终身不嫁的美女,徒弟是美丽的处女,她们精通诡异的巫蛊医术和南越轻功,另外还修习神秘的驻颜术。
从精彩的历史中回来,唐昭担心道:“寻叔,传闻南越妖尼已经断了传承了啊。虽然这些年江湖上的事并不惹人关注,但我都成人徒弟了,总得有这么一个师父帮忙圆谎吧?还有,你怕是小看了贵族女子对驻颜术的渴望。你给我编这么一件事儿,我以后怎么收场?”
寻道人想了一想,想了二想,最终确定当时骗那些人放出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这么多。
却说听到一些惊掉下巴的东西,这下轮到唐昭想一想了,但怎么想都实在离谱,寻叔居然是新一任的南越妖尼?
再想居然也合理,若非自己顶着这么一个称号,怎么可能第一时间想到这么一个江湖人。
原是说经过代代传承,南越妖尼的身份在曾经的南越境内实在有号召力,虽然没人假借名义造反了,但非法诈骗敛财和其他追名逐利之事却层出不穷,于是乎上上任南越妖尼就高调离开了故土,又刻意在别处闹了一些动静,转身一变成了江湖名人,但寻道人的师祖早已厌倦声名,所以很快就退隐。
她的继任者似乎也继承了惧名这一点,在江湖中很少活动,而最为人所知的正是蛊毒反噬、传承断绝。
有人猜测,巫蛊虫也,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其何故?水土异也。
对此,寻道人的解释是,师父毕竟不是西南一隅的人,她可以继承师祖的技艺,但不能继承师父的思想,可多年耳濡目染的习惯又让她矛盾不已,最终只能退隐余生。
“所以?”唐昭看向寻道人,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寻道人无奈解释道:“我是师父晚年捡到的,她到底不甘心,所以将一切都教了我,最后还逼我应下了南越妖尼这个称号。”
唐昭:“……”
“所以,我倒是真能成为南越妖尼的徒弟?某种程度上也能学她的东西?”
“当然。”寻道人笑道,“不仅如此,许多我不能学的,如真正的驻颜术,你也能学。”
唐昭并未感到兴奋,“我能教给旁人吗?”
寻道人表示遗憾,普通养颜手段当然是有的,但真正代代单传的驻颜术真就只能代代单传,而且以唐昭的秉性,肯定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