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叫马拦路,自己却不敢见人吗?”
唐昭多希望,此刻在马上说话的人是自己,但看一眼同样弓着身子躲在这里的雪芸,只能“感同身受”地想:雪芸姐,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被感同身受的雪芸并不完全理解身边人的目光,但总觉得对方会大大方方走出去,所以想拉住她。
此时白露和兰衣双双停住马,并不约而同将刀剑出鞘。
“误会,实在是误会。”两个男子从侧后牵着各自的马上前,其中一人笑着说,“两位女侠明见,我们的马在这儿哩。”
“既如此。”兰衣弯弓搭箭道,“大当家,这畜生看起来不似良马,杀了给寨里开荤吧?”
“女侠且慢。”眼瞅着兰衣就要放箭,对方当即劝道。
“嗯?”兰衣稍微松了弦,却顺势将箭头朝向二人说,“怎么,不是说不是你们的吗?藏头露尾,青天白日里一身黑,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说,你们哪条道上的,来我们当阳做什么?”
“好个泼妇……”一直未说话的男人见被瞄准,当即有些气愤。
但已经赔笑过的同伴却盖过了他的声音,“女侠和大当家勿怪,这确实不是我们,而是一个逃犯的马。我们是追踪那个逃犯至此,本以为是老马识主,不曾想冒犯了尊驾。”
兰衣冷笑道:“就你们会是追捕逃犯的官差?那我们可就是横扫六合的天兵天将了。”
“去你娘的天兵天将。”脾气不好的男人顿时拔刀。
但刀未出,话音未落,兰衣的箭已经脱弦而去。
箭被对方扯马挡住,转瞬间对方也拔出了刀,同时招呼一直放低姿态的同伴道:“山中无老虎,臭婆娘也敢称当家。保不准就是她们将人藏起来了,拿下再说。”
“这才符合我们对官差的印象。”兰衣笑,“不过,贼寇也是这么做事的。”
作为红元队伍中少有的本身也会武艺的人,放箭过后兰衣就重新拿起了刀,并立即双腿夹马,在和气男子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勒马到他身旁。
白露也不曾落后,不善马战的她是纵身下马,身体如飞燕一般绕开了阻碍,宝剑如毒蛇一般咬中了对方的咽喉。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被兰衣制服的男子这下反应很快,说话间更是主动丢了武器,“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但小的真的无意冒犯。”
另一边白露手腕翻转,剑柄重重地击打在了敌人的颈部,接着对方应声倒地,她正好转身看过来。
“大当家饶命。”男子好似背后有眼,“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从此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兰衣见状,下马确保其无害后将人嫌弃地踢倒在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义军,不,小的其实是贼寇。”男子在看见白露走近时下意识改口。
正要进一步问话,偷偷靠过来的唐昭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跳出来说:“这位是故人啊!”
“哈?”兰衣和雪芸脸上露出震惊。
白露则仔细打量对方,感觉似曾相识但又无法确定。
却是男人也认出了唐昭:“你是唐家娘子!”
说着他看向白露,“那你是那个被迷了眼的护卫!”
这下白露也想起来了。
对方当是严汤的手下,也就是年初西华遭劫时,杀董虎投降贼寇未果,暗中进城后煽动百姓洗劫富商,发现退路被截断又随机应变,利用唐芒绑架了唐昭等人威胁唐府,最终连夜出城的那些家伙。
太大意了。白露暗暗自责。居然是郎主而不是自己第一时间认出了敌人。
“唐娘子,求您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大人有大量饶了在下吧?这一次,我们真的不是针对您!”
男子原叫严晓晓,是严汤兄长的孩子。
叔侄俩沦为贼寇后,严晓晓便改了姓氏,平日里更是不与严汤亲近,俨然队伍中的另类。实则,这正是他们相互配合的默契。
却说严汤守信放了唐昭等人后,他们一群人立即经历了一波内乱,尤其那些被煽动的西华人,几乎当场就要分了钱财离开。
是时严晓晓还扮黑脸,在让几人见血后,队伍才勉强在严汤的指挥下离开是非地。
然后,还是有许多人哪怕空着双手也坚持离开了。
离开就离开吧,叔侄有自己的亲信,人越少就意味着他们分到的更多。
一行人是往东南走,在自诩富得流油后,他们迫不及待想找片安宁的地界落脚。
于是乎,经验老到的猎手们自己成猎物了。
独立豫州和南豫州的分界线上,彼时正驻扎着满腹郁气的边境军。一个大意,叔侄的队伍就成了为国捐款的好人,并且好人们甘愿为朝廷剿灭叛贼。
却说豫州独立和林烁起事的联系,后者下定决心时,独立豫州和南豫州的分治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边境军也从原豫州的北方迁到了中部位置。而这,恰好避免了林氏被南北夹击。
当然,反过来说,若林烁真有本事,他也错过了策反这些边境军的最佳时机。
等他攻取襄阳举起大旗,再面对的就是从汝南和弋阳打过来的平叛军。严汤和严晓晓的队伍就分散其中。
叔侄俩有幸在一起,并且由于不少人差不多成份,所以混了几场没有战果、只有牺牲的战斗后,严汤再次发挥特长,又成了别人口中的营帅。
此实权可比当初的虚名强太多。正常的军队编制:十人一伍,五伍一队,五队一营,三营一旅,三旅一部,三部一军。
其中营一级便有副将,并且除率领的五队人马以外,营长自身也可以带一队亲兵,就是说合法合规的手下便有三百人。
可不要觉得段伥带领的贼寇都有万数就小看这三百人,这可是朝廷军队,武器甲胄再紧张,总还是会发放一些的。并且严汤被抓兵后战事并未马上开始,一行人是实实在在被培训了三个月后,也就是唐昭正处理铜谷事之际,战火才点燃。
事后来看,这当然贻误了战机。
因为此时林烁正一面招兵买马一面攻打襄阳,若东面受敌,不仅襄阳拿不下,而且很可能丢掉义阳和南阳这两个基本盘,只能往西退守顺阳。
世事没有如果。
虽然朝廷相信放弃豫州北部后会迎来相当时间的休养生息,但独立豫州的说法渐渐传开后,朝廷又并不敢放松戒备。
就是这阴差阳错,林烁割据襄阳起事的目的达到了,荆州牧曹雄集权的目的也达到了,就是严汤都临阵倒戈践行了不留隔夜仇的人生格言,唯一惨烈的,大概只有一心想结束战争的张夔。
说的远了。
严汤虽然带着人马投敌,但既没有受到重用,也没能全身而退,甚至好不容易实至名归的营帅一职,也马上被撸成了光杆司令。又由于一身匪气,索性就被安排成了类似江湖打手的存在。
作为降将,新主子的信任可没有这么轻松获得。
这不,此次追捕富贵侯的世子,十八人的队伍,有十三个都是他们的人,剩下五个人中,严氏叔侄还只认识一个,余下两个又是另外一伙。
继续追问,严晓晓却逐渐无话可说。
富贵侯和他的世子是谁?不知道。
襄阳和林家的情况?不知道。
他们为什么跟着世子出现在临沮?还是不知道。
“女大人,看来得问另一人。”兰衣建议道。
白露转过身拍了拍自己打晕的人,发现晕的很实在。
“我和雪芸先带人回去。”唐昭见状安排道,“你们继续盯着那位世子,我会尽快让其他人来帮忙,有机会就拿下,但注意别伤了他。”
“郎主,”白露有些犹豫,但看着唐昭神情专注地给二人服下迷药,终于只提醒说,“郎主小心。”
“放心吧。你们才是。那世子不识好歹的话,教训一顿也没关系。”唐昭笑道。
接着招呼雪芸说:“不要怕,若是人醒了,只管将人推下马去。确保自己的安全为上。”
雪芸点头,“女大人自己才是。”
晃悠悠半天,急起来半个时辰不到,这就是羊肠小道相较于外面大路的优势。至于劣势,则幸好这段时间人来人往踩得多,不然这跑起马来还真有些刺激。
路过铜谷,唐昭一方面让人去接应,一方面又让人替了自己和雪芸押送俘虏。
安排妥当,她不急着去九子山,反而让几个女兵扮作农妇在谷口干活,自己在暗中看着。唐余和耿忠闻说后立马赶到了身边保护。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来了。
果如严晓晓所言,严汤就在其中。
只见他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进了谷口,一马当先朝地里的农妇打听道:“我们是官府办差的,你们村里今天可来了什么外人?”
“官爷,这附近谁不知道铜村是什么地方,莫说外人了,就是外狗从谷口走过,那都不带进来的。”女兵东方水代表众姐妹既恭敬又挑衅地答道。
“你……”严汤如何听不出自己被骂了,只是感受不到妇人对他们的畏惧,下意识又谨慎起来。
但和他同行的人却不这么想,当即吼道:“大胆村妇,竟敢辱骂官差。我怀疑你们私藏逃犯,速速交出,否则同罪论处。”
“好啊,哪里来的恶客?假冒官差不说,居然还想欺负我们村里人。”肖一虎带着一些汉子及时出现。
东方水也同众姐妹上来汇合,笑道:“诸位是外来的吧?谁不知官差都成我们这儿常客了?你们竟说自己是官差?这世道,还有跨境抓人的青天大老爷吗?”
“少废话。”严汤这会儿也只能配合同僚一起拔刀威吓了。
当然,若是失手杀死几个百姓,那也无所谓。
肖一虎带着人同样扬起锄头柴刀等武器。
东方水则缺少诚意地劝道:“别。诸位是找人,可咱们村里的确没有外人来。你们不如继续沿着路走,不远处的九子山历来是法外之地,凡是走投无路的,多去投靠。”
“你说没有就没有。”严汤的同僚很有些自信,“都给我让开,我们自己搜。”
“这……”严汤下意识后退了。
而他同僚当真就无脑吗?不见得,至少都是清楚人应该不在这里的。可是连日受挫太受气了,而且疲惫不堪,借着搜寻稍作休息也是好的。
至于说说话态度,他们原本也是贼寇出身,甚至比兵转贼的严汤更地道,只是投诚时间久,所以被主子信任。
“休想。”肖一虎寸步不让。
东方水也声音坚定地道:“若你们真是县里官差,进就进了。但你们不是,这般态度,进村后万一摆起谱来,乡亲们受了气事小,若叫你们贪了给官爷匪爷的孝敬,我们可交不了差。”
暗中的唐昭听得胆战心惊,之所以让她们乔装打扮,不就是为了将人引开,别在这里出事儿吗。
但是现在,总觉得东方水和肖一虎在挑衅和诱惑对方动手。
唐余很有眼力劲的解释道:“郎主,他们最近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恐怕迫不及待想看看成效。”
“……”唐昭一脸不解,“那我说乔装打扮还那么爽快。想打,那自然是全副武装的打啊!”
闻言唐余和耿忠也有些疑惑,敢情可以在这里打吗?
说到底唐昭并不想让铜谷再度染血,所以又一次主动现身了:“严营帅好久不见,上次你绑架明微可是赚了不少钱,怎么,都离开西华了,你还要带人劫我的财?”
“唐娘子?”严汤面露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想到当初索要的一些地产,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唐家都覆灭了,唐娘子竟在当阳还有私产?”
“唐家?”严汤的同僚眉头微皱,“怎么回事儿?”
“就字面意思。”严汤简单解释道。
闻言同僚们笑,“你小子道行不深,战果倒是惊人,终其一生,说不得我们也该绑架一回世家贵女啊!”
唐余和耿忠上前,真刀真剑出手。
东方水和肖一虎等众人也不隐藏了,都从近处拿出武器。
严汤等人神情变得沉重,其驾驭着的马看似前前后后行动不明,实际却是相互间拉开距离,随时都可以掉头离开。
严汤又代表众人陪笑道:“唐娘子勿怪,我们确实办的是官差。只要你说话,村里没有外人,我们这就离开。”
唐昭笑道:“严营长,重复的话我是不会说的。看样子你们很想再绑架我一次,我觉得,事在人为,我就站在这里,何不试试呢?”
“唐娘子说笑了。”严汤答道,“你的意思我听懂了。今日是我们冒犯,以后若是有缘,严某定为之前的冒犯一起赔罪。告辞了。”
“慢走不送。”唐昭喊道,并继续说:“大家放箭,送他们一程。”
东方水很是遗憾和认真地说:“可惜没把弓箭藏在手边。”
“岂止是弓箭。”唐昭收回视线道,“差一点就大打出手,你们就准备用这些农具杀敌不成?”
说着她自我反省道:“我也不对,应该给你们说清楚的。两倍兵力对付他们这些长途跋涉的人,也不是没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