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元完全赞同了她的看法,但却带着一丝怜悯说:“我以为你只是对我们的未来悲观,原来对这些也都一样的看不见什么希望。”
但唐昭并不认为这些就是绝望。
恰恰相反,因为所有人都既有操守也有劣根,所以她们的前路反而多了希望。
红元闻言有些感慨:“或许,这也是前辈们失败的原因吧。”
……
“你们说完了吗?”冯继元经历迟疑和明悟过后,终于趁二人安静下来马上开口,“又耽误一天了,你们什么时候送我进城?”
二人:“……”
“喂喂。”冯继元生气道,“你们要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们说的我都听懂了。可我能怎么办?我和老头只想沾着大伯的光安享富贵。谁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儿?你们说我能怎么办?好不容易到这儿了,难道不进城跟他们回去?”
唐昭闻言眼睛一亮。那就回去嘛?反正就算他真心诚意逃跑,为了让富贵侯听话,襄阳也会原谅他。
只可惜冯继元继续说:“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一个世家打五个世家,甚至还要加上曹雄这半个世家。孰胜孰败一目了然。他林烁又不是我太祖伯,真有本事也不会被排挤得只能造反。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我和老头虽然一无是处,但好在有自知之明。
再者我毕竟姓冯,此行即使是被算计,我也该向朝廷报信,大不了,我连同你们的分析一起说了就是了,反正前面大部分也是谋士教我的。”
“原来如此。”唐昭突然正了颜色道,“民女唐昭见过世子。我身边这位叫红元。先前若有冒犯之处,请世子见谅。”
“若?”冯继元下意识反驳,“分明就是有!”
“真的吗?”
似乎惶恐的话是唐昭说的。
但真正瘆人的目光却是红元不容置疑的威严。即使认可了他是太祖的子侄,也不代表可以原谅他们的碌碌无为。
——
却说当阳城里,自从那晚的次日见过张夔后,好不容易想有所作为的窦寒以为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官场上的事情,太复杂了。
可张夔既然选择坦白身份,又岂会坐视他的不作为?
仅以县尉的职责说,朱老季足以胜任。但窦寒可是姓窦,他的能量,从一开始就远超自己的想象。
话虽如此,窦寒又一次下差后不管不顾地冲入自己给张夔准备的房间,“前辈,过去这么久了,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帮忙,但你要我帮忙的,就是每日好吃好喝养着你吗?”
张夔打了一个酒嗝,“可是是子松老弟自己说的,你能力有限,自作主张只会给大家添麻烦。你不愿参与此事了。”
“我那是气话。”窦寒解释道,“既然朱老季是自己人,你们给他说一声即可,又何苦让我担心一夜?还装好人似地替我送信。”
“那么恶劣的天气替你送信难道不是好人吗?”张夔反问道,“再者,铜村的情况复杂。朱老季是担心有幕后黑手出现才急着用兵,你又不清楚唐昭她们的具体情况,谁知道是她们控制住了铜村,还是她们无知地深陷虎穴呢?我进去送信,那是冒着风险打探情报好不好?”
窦寒稍稍理屈,追问道:“那情报呢?”
“那丫头和她身边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张夔答,“至于更多,你以后自己慢慢看吧!”
“那前辈,您也休息这么久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做才能……”
窦寒正问,张夔却突然示意禁声。
走到旁边推开窗,张夔开心道:“阿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寻到人提醒道:“这里是县尉大人的私宅,有没有可能我不是来找你,而是来找县尉大人的。”
“什么人?”窦寒下意识提问。
张夔引荐道:“我曾经的结拜兄弟。如今你认识的世家妹妹的护卫。姓寻,没个正经名字,穿一身道袍,认识的都叫他寻道人。”
“道长请。”窦寒侧过身子迎客,“不知道长这般到访,可是世妹有什么指教?”
寻道人大大方方坐下,一五一十将冯继元和追兵的事说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窦寒很是怀疑兄长不是看中了吕家和丁家的关系,而是预见到了当阳的麻烦不断。
没缘由的,他将目光看向张夔这位前当阳令,自己只是个县尉,听从县令指哪打哪就是了。
“看我干啥?”张夔却无视道,“我已经说了,余生只想侦破这荆州的人贩产业,其他的,我不关心。”
窦寒只能自己表态道:“本官多谢世妹和道长的通知,若世子来了,我和手下县兵自然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至于其他,主要还是以现任县令大人的意见为主。”
“聪明的选择。”张夔在一旁笑道。
“那现任县令的意见会是什么呢?”寻道人看向张夔,“前任县令大人?”
张夔侧着头,“啥?寻道人是在问我吗?可你是来找县尉大人的吧!”
窦寒有些尴尬。
他并不清楚唐昭希望她怎么做,但他很清楚刚才说的,就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寻道人平淡地笑笑,“子谨,你知道那夜后郎主让我调查了什么吗?”
“什么?”张夔配合地问。
“一个死里逃生的人为什么还和本地卫长有联系?然后这位卫长为什么放着县丞之位不要,坚持留在县兵中。前县令因治军备战见杀,他到底练了多少军呢?他‘死’后,那些兵又何去何从了?”
随着寻道人一句话接着一句话。
张夔的微醺立即清醒了,问道:“调查结果呢?”
寻道人答:“罪名或许有误,但内容却是大致属实的。当阳县武库及各家豪强捐助的武备都不知所踪,大概一百多名孤家寡人似的士兵下落不明。”
“什么?”窦寒顿时目瞪口呆,“前辈,你……”
“但是这还不止,按照铜村反映出来的人贩规模,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应该会有更多残破的家庭会站出来。在任仅一年多,百姓却突然对你充满信心,这就是关键。而你所谓主张平叛,将战线放到襄阳一线,也是因为……”
“够了。”张夔打断道,“你家郎主掺和这么多,可她就和夏侯婵她们一样,努力折腾着,真遇上问题自己又能做什么?铜村很大,但铜村又很小。”
说到最后,张夔是看向了窦寒。
寻道人也看过来。
世家子正听得精彩,见状试探着问道:“道长,世妹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寻道人摇头,“窦公子多虑了。郎主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一声,世子暂时在我们这儿,而且不准备送他进当阳。后续可能会有谣言,但那些和我们无关。”
“就这样?”窦寒问,但立即追问道,“我的意思是,世妹想做什么?方便的话,我们也愿意配合。主要,我怕到时候又出现上次的乌龙。”
“哈哈哈哈。”寻道人笑,“窦公子真的多虑了。郎主让我告诉你,上次你做的很对,只可惜那朱老季并不是你的人。若县尉大人真的想守护一方,不妨先培养自己的朱老季。如此一来,既是你的助益,也是你的安全保障。”
闻言窦寒只能虚心接受。
寻道人又看向张夔,指责说:“以后少喝点酒吧。上次也是一身酒臭。你现在是索命的鬼,不是喝醉的鬼。哪天醉死了,你让那些被你点燃希望的人如何指望?”
说罢他就要离开。
窦寒将人叫住,“道长,世妹真的不用帮助吗?”
张夔代为回答说:“你一个小小县尉能做啥?啥时候让族里给你两个护卫再说吧!现在,口口声声不想尸位素餐,县尉日常工作都弄明白了吗?亏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每天就听下属建议吗?而且南北战火将燃,现在的当阳,能守得住吗?”
窦寒顿时感到任重道远,死而不已。
说着张夔自己也叫住寻道人,说:“宋照是宋槐兄长的后辈,朝廷用他驻守临沮,看中的就是他的忠诚。”
——
“忠诚啊!”唐昭感慨,“观宋前辈为人,应该不会迂腐才对。”
白露提醒说:“郎主,以宋前辈对官府的态度,恐怕这位旅帅,正是因为愚直才得以涉足官场。”
“不会吧?”唐昭皱眉,“宋前辈毕竟只是叔父嘛。我和我叔父就完全不像。”
“额。”唐昭声音一顿,“完全不像才更可能是愚直之人。”
稍稍叹息过后,唐昭打起精神,“罢了。还是想想办法劝说世子爷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跑回朝廷,也太便宜他了。”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开门瞬间,唐昭立即感受到了冯继元的坚决。
被赶出来的红元有些心累,于是乎二人原地坐下。
红元问:“真的有用吗?事已至此,谣言已成,就算让他回去,也不见得就能阻止三方的勾心斗角。”
“可我们又不能一路送他去建业。”唐昭再度分析寻叔带回的消息,“窦寒根基太浅。现任县令不是张前辈就是曹州牧的人,而他们,眼下看来都渴望荆州更乱些。这位去了当阳,最后传到朝廷的话,有没有他这个人不好说,但临沮有可能叛乱只怕是铁板钉钉了。”
“怎么会?”红元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去练兵了。”
“哎?”唐昭慢了一步:别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位爷啊!
推门进去。冯继元正在大吃大喝,所以没有继续坚持己见。
唐昭等了一会儿,对方吃好喝好了,说道:“明微娘子,又过了一天了。再耽误下去,临沮若是真被说降,马上就要兵发当阳了。”
“世子勿忧。临沮暂时不会出事的,一旦出了事,林家可就要直面江陵和江夏了。”
“是这样吗?”冯继元十分好学道,“能不能说说为什么?等我回朝廷了,我好说清楚。”
“世子是知道我的主张的。”唐昭尽可能温和的笑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冯继元又开始了,“我都同意将侯府给你了,你们不送我也行,就让我自己去当阳城好吧。”
唐昭用手势示意对方安静。
失败了。
又想到袖子里的匕首,但自己的三脚猫打不过对方无疑。
“唉!”唐昭长叹一声,“你不好奇我刚才为什么说江陵和江夏吗?”
“好奇。”冯继元马上坐好。
众所周知曹家是朝廷放弃兖州实权南迁而来,而为了安抚类似的大族和百姓,朝廷多在一些地广人稀的地方设置和兖州一样名字但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的侨置郡县,然后又将曹雄这样的代表人物抬举的高高的。
好一个荆州牧。但实际呢?
荆州之大,南北方有长沙和襄阳自成格局,中部有宜都、江陵、江夏三分天下。
空有州牧之名,曹雄的政令甚至出不得州牧府。
而林烁之所以找他,正是看准他不得意。
不曾想前者好心带后者打天下,后者却拿前者做垫脚石。一封告密信,曹伯阳取得江陵实权。襄阳沦陷,汉水以南也被他收入囊中。
只不过襄阳沦陷在朝廷看来太恶劣了,南豫州兵入驻江夏,正是要双管齐下。
如今临沮或将有变,一旦变了,驻扎上庸的西境军就可能成为孤军。
都说蜀王是诸侯中最没有野心的,当初太祖入川,蜀王是望风而降。可再没有野心,太祖驾崩,蜀王不马上又割据了巴蜀吗?并且比之当初,他更是多占领了荆州的疆土。
荆州之乱一旦不可收拾,西境军一旦腹背受敌,届时荆州局势,那可真说不好了。
曹伯阳就是在赌,朝廷宁愿多出他这样一位封疆大吏,也不会让蜀王东出。
至于说林氏作乱。
首先,他曹伯阳敢告发他就自信能对付他。
其次,万一敌不过。大家都是世家,谁不知道谁的诉求?一切的根源只在朝廷和那几个寡头世家。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多要点权,多要点利,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