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离开?”
“嗯。”
“不能再想想了?”
“嗯。”
在全方位分析过后,唐昭也放弃了,“既然如此,世子您是想现在就离开?还是吃过饭再离开?”
“有什么区别吗?”冯继元喜道。
“嗯。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一顿饭功夫。你若是现在离开,天黑时候我就放了那些追兵。若吃过饭离开,那他们我明天一早再放。”
“……”冯继元试探道,“您就不能杀了他们吗?或者我自己来?”
唐昭毫不犹豫地摇头,“当然不能。我不仅不能杀他们,还要向他们赔礼哩。当然,我个人是不屑讨好他们的,甚至说起来他们中还有我的仇人。但是,”
“别但是了。”冯继元鼓励道,“都有仇人了,这不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是,”唐昭大有向现实妥协的意思,“寨子里还有这么多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能逞一时意气。”
“所以,你更应该杀了他们啊。”冯继元继续劝道。
但唐昭只是摇头,“世子爷有所不知,他们在岔路口是分了几路的。有原地查探接应的,有恐怕已经在城里的,还有就是误闯山门被我们拿下的。所以啊,绝对杀不得。”
冯继元凑到窗户边看了看天色,心存侥幸道:“天黑后,下山的路好走吗?再有,你们不是说是我的马将人引来的吗?能把黑影还我吗?”
唐昭笑了笑,“当然,过你能否顺利下山我不知道。但我那仇敌肯定是可以的,毕竟做贼寇的,很多时候全靠这山路避险了。”
“你连仇敌都放?”冯继元大恨。
“嗐。”唐昭长叹一声,“虽是仇敌,但也是故人了。此人贪财忘义,唯利是图,此番在追你的队伍中,身份下贱,早有怨言。寨子里凑一凑孝敬,免去事后计较,全靠他巧舌如簧哩。”
冯继元犹豫起来,再度开口乃是问道:“你刚才说他们有人已经先一步进城了?确定吗?”
唐昭点头。
“那我岂非不能去当阳城了?得去江陵?不行,你说了曹雄那家伙乐得看着临沮出事。难道我要去建业?天啊!……”
“咳。”唐昭打断道,“运气好江夏就可以。虽说江夏郡随便某个县的官员你都可以投靠,但最好直接去安陆。”
“要多久?”对方直接问。
“鉴于你这行程肯定出其不意,顺利的话不用五天就到了。”她答。
“又是五天?”冯继元表示不信,并且担心道,“若是不顺利呢?”
没等她回答,对方灵光一闪又怀疑道:“你劝我回临沮,不会我前脚离开,你后脚就告诉他们我的去向吧?”
“不是前后脚的功夫。”唐昭纠正道,“是一顿饭功夫,或者一晚上。”
冯继元愣了,“不是,你真的不是他们一伙的吗?还是说想拿我当投名状?是了,投名状。你怕他们报复,把我交出去就好了。”
说着男人突然露出受伤的表情,“亏小爷这两天还把你当朋友,想着你虽然是一介草莽,并且还是女流,但你怕是比西华唐家的世家女还更有贵女风范,没想到你竟卖友求荣,贼女就是贼女啊!”
红元练完兵又回来了。
冯继元没知觉,继续说:“唉。我也不跑了,你直接把我交给他们吧。本就是我牵累了你们。再者若非你们把我抓到这里,两天前我填饱了肚子,大概率还是会往当阳去的。而这会儿,我恐怕已经被他们抓回去了。虽然我被抓回去,但如果你分析的对,说不定我能阻止临沮投降。这样,我碌碌无为的人生,从此也死而无憾了……”
听着伤感的诉说,听着情到深处恰到好处的哭嗓,这下轮到红元发愣了。
“你们怎么说的?”她问。
“各种分析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心。”唐昭答,“我只好劝他尽可能往活路大的地方跑。”
冯继元突然收声,打断她道:“你分明是先给我希望,然后马上又让我绝望。”
红元不为所动道:“世子,不论是朝廷还是江陵,你就算能活,余生也不可能作为世子爷潇洒了。而相反,若你继续在林氏,他们会好吃好喝供着你。就算林氏败了,只要你能逃掉,不论是西入汉中,还是北去关中,甚至太原北燕,诸侯们大概率都会好吃好喝的养着你。”
“什么意思?”冯继元不解。
唐昭感觉前面都白说了,但还是耐心道:“侯府作为皇族更应该忠于自己的朝廷,所以你们父子最好在林烁逼迫时就自杀。”
“哪有这种说法?”冯继元表示活着无罪。
唐昭笑:“历史上多的是。自古帝王就不能容许臣子的背叛。”
“喏喏喏,”冯继元反驳说,“你说的是臣子。我可是皇帝的堂兄。”
红元提醒道:“现在的朝廷你堂弟说了不算。”
冯继元:“……”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唐昭离开前最后问道:“世子,你今天还离开吗?”
另一边。
寻道人将一切交代清楚,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皿。打开药皿,空气中泛着一缕莫名药香,而药香的源头,却是几条不可名状的怪虫。
“道长,你这是干什么?”
严汤不解,但神情不自觉变得惊恐。
“你知道南越巫蛊吗?”寻道人不慌不忙问道,并马上自问自答说,“你当然知道。前朝时远来和亲的南越公主,正是用巫蛊术祸乱宫闱,最终导致帝王一怒南越灭国,并间接导致江湖中以毒见长的手艺人自此沦为下流。”
“道长说笑吧?”严汤确实对巫蛊略有耳闻,“我还要帮你们做事,你不能这么对我。”
寻道人表示并非说笑。
严汤随即大喊,“我要见唐昭。你听见了吗?我要见唐昭。”
寻道人表示自己听见了,然后将药皿举到与对方的头齐高,忽地一吹。
药香扑着严汤而去,几条虫子也乘风飞去。其欲闪躲,但药香却让他浑身麻痹,只感到脸上有虫子的蠕动,很快那蠕动由外而内,皮下,血管,终于抓心挠肝。
然而药香散去,严汤身上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任何人体验过那般感觉都会心有余悸,只见他面色苍白地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寻道人自顾自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说,“这里面装有我喂养蛊虫的药丸,三日一粒,大约三十粒,够你用三个月。当然,巫蛊术在前朝就已经被销毁的差不多,失传多年。当初南越妖尼来中原,经江湖前辈把关,其传承的巫蛊多为医术而非毒功,所以,我这虫子或许也没什么作用。”
“放屁。”闻言却是严汤自己骂道,“谁不知道在中原的第二任妖尼是蛊毒反噬才退隐江湖?谁不知道这一任南越妖尼路过西华救了唐昭?”
说着七尺男儿毫不犹豫地跪下,“道长,您大慈大悲,您无量天尊,我的儿子已经在你们手上了,我一定会听从你们的安排的。我和林家又不熟,我和你家郎主才是老熟人啊!……”
见寻道人不为所动,严汤又大吵大闹要见唐昭。
寻道人将瓷瓶好生放着,退到一旁道:“多谢您对贫道蛊毒的认可,正好,你马上就可以体会下它是真是假。”
不等严汤说话,原本跪着的人已经蜷缩在地上左右翻滚,单间牢房格外的安静,只有其好像是痛苦的哀嚎。
又听他语不成声道:“道……长,救……救……”一个我字实在说不出来。
等了一会儿,寻道人将一粒药丸弹进严汤满是涎液的口中。
又过了一会儿,其整个人好似虚脱一般缓过神来。
“毒老道,我严汤宁愿死也不会再受这个罪。”男人虚弱的嘴里却说出坚定的话。
“当然。我遇上了也是一样。”寻道人附和说。
“不过,”道人又话锋一转,“只要按时服用,你也不会有事,不是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此番你抓回世子可是大功一件。届时你们相互配合,作为世子亲信,你前半生可曾奢望过人上人的生活么?”
严汤渐渐重新抖擞精神,又小心翼翼将药收了,试探道:“不能多给我一瓶吗?”
寻道人不语。
严汤又认真分析他此去很可能就与众人相见无期,彼时万一因为药不够毒发,自己身死事小,牵连世子事大。
寻道人笑说无妨,并道:“缓解用的药方已经给到世子了,足够你应急,然后坚持到和我们联系上。”
“你……”
严汤握了握拳,随后又坚持要见唐昭。
寻道人表示如他所愿,最后和善地提醒道:“千万记得提前吃,万一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帮你,像刚才可就惨了。”
“多谢道长提醒。”严汤没好气道,“但死了一了百了。”
不多时,唐昭来了。
“唐娘子好手段。”严汤第一时间冷笑道,“竟能笼络这般毒道人为你所用。”
唐昭闻言正名说:“寻叔实为医者,不得已而用金刚手段。”
“金刚手段?”
严汤意欲动手,但被白露长剑抵住。
“哼,臭娘儿们。”狠啐一口,严汤后退道,“别让老子像之前一样抓住你们。”
白露长剑往前轻送。
同时唐昭也笑道:“严营帅,同伴都回不去了,你是不是也带点伤才正常?”
“你……”严汤彻底没脾气了,但说道,“钱财。想要有所作为必须要有钱财。世子是个全靠别人伺候的穷光蛋,没有钱,我什么也做不了。”
“营帅自谦了。”唐昭答道,“想你几次振臂一呼响者云集,又岂是区区财帛的功劳呢?”
“你让我打白工?”严汤恨恨。
“不不不。”唐昭解释道,“虽说你被朝廷军弄得一无所有,愤而投敌,可平心而论,你真觉得现在这样有前途吗?你仔细想想,为何冯世子要逃?难道是因为他忠于朝廷吗?”
“哼,老子才不管这些。”严汤稍作沉吟,语气不屑道,“自老子决定杀了董虎起,老子就发誓要活的痛快,谁让我不痛快,老子必让她千倍百倍不痛快。”
唐昭对此不作任何回应。
离开时提醒说:“营帅好好考虑下我的意见,都死了,你丝毫无伤也太不像话了。说到底,你还是我的仇敌。”
——
黎明,岔路口。
“他奶奶的。”鼻青脸肿,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严汤怒道,“早知道当初就杀了她了。”
“杀谁?”手被绑着,绳索另一头握在严汤手里的冯继元好奇道。
“你说呢?”严汤使劲拽了拽绳索,“还能是谁?唐明微。”
“哈?”冯继元更好奇了,“你以前认识她?”
“你不知道?”严汤反问道,“我的事她们没给你说?”
“没有。”冯继元撇嘴,“说到这个本世子就来气。说什么我要是坚持离开她就放了你们所有人追我,还说什么她们不敢得罪你们,结果呢,小爷同意回来了,结果就你一个人。不是我说,就你现在这模样,本世子轻轻松松就能逃跑。”
“呵呵。”严汤冷笑,“世子爷好威风啊!你不然现在试试?”
闻言冯继元跃跃欲试。
“别想了。”严汤曾不理会道,“接应的人出现之前,他们肯定暗中盯着呢。再者不是我看不起世子爷你,就你一路上那破绽百出的逃跑,若换了在下做主,早把你抓住了。”
“你啥意思?我很弱吗?”
冯继元激动下就要挣脱绳索离开,严汤将绳索一抖,竟连手带脖子都给锁住。
“你……放开。”冯继元面色涨红说。
严汤眼神微眯:“世子爷,要我放开也行,唐明微他们是不是给了你一张药方?”
冯继元点头。
“都是啥啊?”严汤一边笑一边和气地问道。
“是……”险些说漏嘴,及时反应过来的冯继元似笑非笑地看着严汤,问道,“都是啥呢?”
“是啥你说啊!”严汤语气稍急。
“可这绳子缠得我记忆混乱,根本想不起来嘛!”冯继元老神在在。
“你……”严汤将他的脖子放开,虽然怒目圆瞪,但已经不指望对方会告诉自己了。
冯继元也没了逃的心思,凑近道:“怎么,你被她们下毒了?还是说你有什么绝症隐疾?我就说她都说你是仇人了,怎么偏偏让你抓我回去,感情你落了把柄啊!”
“哼。”严汤不愿搭话。
“你怕是被骗啦。”冯继元突然道,“我看你不像有绝症的样子。而据我所知,这个药方根本不通药理,既不是解毒药,也不是伤药,更不是治疗咱们男人隐疾的药。你啊,肯定是被唬了。就算不是,那她为啥要告诉我,你说是吧?”
严汤原本还指望对方真能证明自己是被唬了,然而听到后面的话,整个人却呆住了,几乎是无意识问道:“世子爷,考虑到回去后会被问话,她们有告诉你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