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她们教?”冯继元反问。
末了他又说:“我根本就没见过她们。”
“对,你没见过。”严汤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你就是在这里自以为死了马,然后进山打猎去了。队长让我们兵分三路,我所在那一队人马和铜村人起了冲突。好在我和唐家贵女是旧识,勉强脱身。而后大家路过九子山,正好你的马追上来,并且上了山。我们误以为你在山上,本意原地蹲守,却被山上的娘子军误会打杀。在下因为当初救助过她们,侥幸逃下山来。正好撞上山里迷路两天的世子爷。”
“哎。原来这两天你经历了这么多事。”论装傻冯继元却是高手,只是不满意说他迷路道,“能不能将最后改改?我觉得我是在山中饿晕了,不曾想竟有母鹿给我送奶,养够精神后,我下定决心就是凭两只脚走路也要去告诉朝廷侯府的忠心。”
“母鹿送奶?”严汤一阵无语,“真不愧有其马必有其主。种马大冬天发春,主人大冬天幻想着母鹿产奶。”
“不可以吗?”冯继元倔强中带着天真,“女人冬天就有奶。”
“可以,怎么不可以!”严汤敷衍道。言多必失,他已经理解了唐昭她们对冯继元的安排。
“对了。”冯继元却话锋一转,“你和唐明微到底有什么过节啊?”
“哼。”闻言严汤神色中不由得自豪起来,“管她是世家贵女,一样是我的阶下囚。”
“嗯?”冯继元微愣,“厉害,原来你绑架过她。难怪你说什么没早杀了她。不对,”世子爷大愣,“你刚才说世家贵女?你先前说唐家贵女?”
“对啊。”严汤反应了一会儿,也惊讶道,“这你都不知道吗?她也没改名换姓啊!”
“我知道她叫唐昭。可我怎么会想到一个世家女会和贼寇搅在一起,哪怕这贼寇是娘子军后人。”冯继元表示想不通。
“什么娘子军后人?”却是严汤进一步纠正道,“红元那群人和当初的娘子军可没关系,她们就是兖州贼寇,去岁投降了太原王,但不知为何又在这儿干起本行了。”
“这不会。”冯继元坚持道,“她们很敬畏娘子军,就算不是后人,也是传人了。”
“管他呢!”严汤无所谓道,“反正她们自称娘子军,我只管这么说就是了。”
冯继元还是无法释怀,“你说这唐昭图啥?”
稍作思考,严汤猜测道:“大概,据我所知,这唐昭和族里关系并不好,如今唐家幸存者七零八落,她一个女子没什么依仗,而和娘子军一起,至少她是自由的。”
“她还有母族嘛!”冯继元闻言说。
“和自家人都搞不好,还能和母族?”严汤不假思索地回答。
接着他不愿继续谈论这些晦气,还是多串串供,别露出马脚才好。
冯继元很有自信,“你放心,回去后我就指定你做我的护卫,小爷好歹也是世子,有我肉吃,必然有你汤喝。”
——
“有汤喝?”上官们马上对严汤投来不信任的目光。
后者马上澄清道:“队长,我可坚决没受他的诱惑,否则,我送他去朝廷不是更好。”
“七个人,加上接应的两个人,一共九个人,怎滴就你运气好,接连遇见两次故人,还都放了你。”
上官明显不信任严汤,更重要的是,他们甚至想过冯继元要么出了意外,要么自作主张越过当阳往江夏去了,当然,前者可能性很大,后者可能性很小。
谁曾想结果竟是,他娘的饿急了自己进山打猎,打猎还迷了路。
好吧,迷路这一点倒是合情合理,不然他们从临沮到当阳,也不用骑马跑上五天五夜了。
但是,好不容易走出树林又撞上严汤。这他娘也太巧了。
此人他娘的是降将,不是福将。
众人看向冯继元,而我们的世子爷想着谋士和唐昭她们都说了林氏不会杀自己,所以理直气壮地看回去,“咋滴,凭你们也配审我不成?告诉你们,小爷不曾迷路。”
不等他们眼神变得凌厉,嚣张的世子又说了,“小爷是斩杀黑蛇救了一头五色神鹿,神鹿带我去到其仙泉秘境,泉水洗去了我凡身污垢,从此我是‘形质且固,八邪之疫不能为害,多安少病’,而百年之后,即使平生不修行,也能立时阴中超脱,免轮回苦。”
其说话间,除严汤表面诧异而心中不屑外,其余人便是不信,多少也被冯继元的若有其事感染了。
是啊,这位世子爷虽然蠢得天真,但并不是个胡言乱语之人。
何况说正因为他天真,他们又岂会分不出真假呢?所以,要么确有其事,要么就是他饿出幻觉了。
另一边严汤以攻代守道:“队长,这都两天过去了,我们没能去当阳城汇合,你们怎滴也不回来援手?这一路上……”
严汤说着压低了声音,并凑到对方耳边道:“队长,这一路上咱们只是远远跟着,莫非不是要抓他回去?你们在城里也别有任务?小的今早在这附近遇上他,他死皮赖脸说不跑了,我将人抓住,是不是误了事儿?”
队长闻言拉开距离,眼神有些意外地看着严汤。本以为这些干贼寇的家伙,就是些只知道杀人放火的蠢货,不想这一路竟被他看出了端倪。
“你知道就好。”林十八道。
停顿了一会儿,男人又说:“你最好没有撒谎,铜村和九子山就在不远,等查探清楚,有半句假话,你知道下场。”
“队长明见。”严汤至此也只能寄希望唐昭她们做事滴水不漏。
铜村。
唐昭在痛定思痛之后,终于开始坚持早起健身。
当然,今日有比健身更重要的事情——本以为今日只有一方贵客,不曾想窦寒代表官府也要来查探。
至于原因,原来是寻道人报信的当晚,便有民众听见打斗声,胆大的出门查看,依稀听见有人喊“世子快走,去县衙告诉当阳令临沮将反”,又眼看着杀手们一面将战场打扫的干干净净,一面又追着可能是世子的人去了。
最让听见隐秘的百姓恼火的是,那世子居然跑错了方向,明明是被提醒去县衙,结果反而出城去了。
次日一早,那百姓并不曾报官,只是和相熟的人说了晚上的见闻。
街坊看着毫无痕迹的街道,纷纷以为他异想天开。但越是没人相信他越要证明自己,并且当晚凑到案发现场听见对话的或许只有他,可打斗声却是吓到不少人的。
再经过有心人的加工,谣言也就成形了——临沮守军勾结叛军,富贵侯世子拼死报信下落不明。
寻道人第一时间带回来这个情报,并担心道:“这样一来,他们或许会杀了冯继元坐实谣言。”
“并不会。”唐昭分析说,“既然县令大人将调查的事全权交给窦寒了,这说明当阳衙门还是张前辈的衙门,只要宋照的确是宋槐的侄子,他就不会让事情这么激进。而且襄阳方面不会这么激进。那些人虽然几乎是护送了冯继元一路,但得到的命令毕竟是活捉他。深究起来,恐怕是想等他和当阳令接触,然后再将人带回去。”
“这岂非多此一举?”寻道人不解。
唐昭也说不准,但猜测道:“可能襄阳方面相信这任当阳令是曹州牧的人。而同病相怜,林刺史相信曹州牧会玉成自己的好事儿,但他却不愿遂了曹伯阳的意,所以把冯继元抓回去演场戏,或许能一箭双雕激发朝廷和江陵的矛盾。”
“红元将军,你听懂了吗?”寻道人越过唐昭问道。
红元笑道:“寻前辈都不懂,乾乾本是草莽,朝堂上的事,还要你们多指教才是。”
“郎主,寻叔也是不过江湖人。这些事情,暂时全靠你动脑子了。”
说罢,寻道人主动请缨,前去说服严汤了。
想到苑陵收人旧事,唐昭哭笑不得道:“红元阿姐,你别介意。”
红元笑:“是你别介意才对。当日唐余耿忠本就是你唐家人,收下咋还想询问我的意见不成?今日寻将军这般,你以为是说给我听,其实是说给某位年轻少女听。为了让她习以为常当仁不让,老道长用心良苦啊!”
唐昭耳背微红。
红元继续说:“阿姐虽好,某却更想做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啊!”
——
时间回到现在。
严汤同朱老季带着亲信,说是负责北城及城外的调查,实则直奔铜村来了。
铜村原居民由于那一方坟墓,除了营务各自的农活,其他时候历来是不爱出来的。而现在是冬天,地里基本没活,所以除了少数几家人,大部分人都将自己关在家里,像是为死人守灵,又像自己成了名为家的这一座座大坟的灵。
“哎哟,朱爷好久不见了啊!年初出事后,听说您老人家高升了,衣服都换了,果然气派了啊!”
田妇人因村里死气沉沉和唐昭她们反而熟络起来,今日更是一早就来耍子,正赶上窦寒和朱老季光临。
朱老季曾不止一次随以前的上官来过铜村,并且对一些相对清白的人家颇多照顾,这才有了田妇人对他虽然不好听,但却真心实意的祝福。
“田妹子说笑了。”卫长简单回应道。
“嗐。升官发财是好事,有什么可谦虚的。”田妇人说着注意到窦寒,眼前一亮说,“朱爷,这位俊俏郎君莫不是你的儿子?”
唐昭刚走近立马就笑了。
朱老季厉声喝道:“大胆村妇,休得对县尉大人无礼。”
这边骂完,那边又马上赔笑道:“大人,这妇人素来是个嘴上没门的浑人,大人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田妇人还是知道失言的,当即就跪下了,“大人恕罪,民妇该死,民妇有眼不识泰山,就朱老季这个粗人,如何能养育你这般英明神武的大人。也就是您提携,他才勉强可以给您提鞋。”
朱老季无言以对。
“提携?提鞋?”唐昭笑得更开心了。
窦寒本是犯不着生气的,眼下却有些恼火。朱老季见状,马上让田妇人滚回家伺候男人去。否则,张老二少不得去县衙吃吃苦。
“啧啧,好大的官威啊!”唐昭笑道,“就因为失言,县尉大人就要给人下狱啊!”
窦寒赔笑,“世妹近日可好?”
唐昭一边请人到营寨休息,一边答道:“多谢世兄关心,世妹一切安好。倒是世兄,守卫一县百姓的感觉如何?”
窦寒想着唐昭的性子,当即也不矫情,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道:“大小麻烦不断,大麻烦无从入手。”
“如此,”唐昭视线落到一旁道,“想是初来乍到,下属尚未归心,做事不尽力的缘故。”
朱老季很有自觉地请罪,随即带着下属退下了。
窦子松这才问道:“世妹,你扣下世子,是和人有默契?还是自己有什么打算?你放心,我既代表不了家族,也没有什么自己的立场。”
唐昭装作听不懂答道:“世兄误会了。我们只是恰逢其会从一路追兵手上救了世子而已。考虑到县衙的武装和暗处其他追兵,我们表示不想参与其中后,世子经过深思熟虑,昨夜已经决心随追兵回去了。”
“世子落到追兵手里了?”窦寒皱眉。
随即感到被排挤在外的巨大失落,“世妹,在下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人贩和铜村的事如此,现在这事也是如此。”
“是。”唐昭肯定道。
余下想解释和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但看着对方的失落,反而一囫囵咽回去了,改口道:“世兄,我真的抱歉当初的失礼,也感激落难时你们的护送。但,”
又清冷地笑了笑,“我并未觉得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人,即便是告知,怕也是利用。”
利用么?窦寒闻言,失落中反而多了一丝洒脱。
扪心自问,诚如宋前辈所言,唐昭的无礼是果断地拒绝了自己族长。后来的护送,追根究底自己是陪着人家吕美和丁秀芳。然后到现在,自己口口声声想做些什么,下属却是张夔的人。
利用,他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唐昭哪里知道他想的这么透彻,透彻到忘了自己姓窦。
再没有用,这个姓也是好的。
不然,阿父留下的商业帝国多以李为虚姓,自己何不改李昭、李明微呢?并且李也是大姓。不就是因为,她已经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贵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