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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在饭桌前坐下来之后,众人也相继落座。汉南王逐一介绍了在场的家人:有王爷夫人、王爷的儿女、大夫人等。我心中纳闷,汉南王排行第三,听闻长兄已故,但老二一家却没有出席。
我正困惑之时,大夫人忽然看向我问道:“不知张公子是哪里人?”
自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有人如此发问,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即使如实告诉她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恐怕在座之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正一筹莫展之时,徐若枫替我解了围,说道:“大夫人,我是在无界之地遇见张公子的。”
大夫人闻言沉吟:“无界之地,那可是荒凉无人管治的地方,没想到竟有人栖身于此。”
徐若枫接道:“那里虽人烟稀少,但仍有些小镇。只不过早前瘟疫流行,恐怕现在人口更少了。”
大夫人又说道:“你在那样的地方生活,定然十分艰辛。今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我连忙答道:“多谢大夫人。”为免她继续追问我难以作答的问题,我避开她的目光。
王府的饭菜多以肉食为主,而我一向不喜荤腥,只是挑些蔬果或清淡的食物,但又担心他们误以为我对食物不满意,偶尔也会勉强夹些小块肉吃。
二小姐突然说道:“你这人真怪,竟不喜欢吃肉。”
汉南王也笑道:“你这样瘦,正该多吃点肉。莫非这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我急忙解释:“不,不是,只是我惯于素食罢了。”
汉南王随即说道:“我们汉南之地以畜牧捕猎为生,肉食为主。若不吃肉,恐怕难有其他选择。”他的话让我一时无言,仿佛在暗示我不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
大夫人见状,缓和气氛道:“我娘家也偏爱清淡饮食,张公子不喜荤腥,自有其缘由。”
二小姐好奇地插话:“不知张公子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倒想听听。”
我想我非得回答不可,不然在这个吃素吃荤的问题上会没完没了,我想一次做个了断。我并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素食主义者,只是不大喜欢吃肉而已,我也不反对哪一个人吃肉,我自己也吃,只是吃得少而已,我甚至反对那些完完全全的素食主义者,因为我觉得做什么如果到很极端的地步,是很危险可怕的。之前有新闻不是说澳大利亚有一对极端素食主义夫妇,不给自己的新生女儿喂奶粉,在他们看来奶制品不是素食,每天只是喂米汤,导致婴儿极度营养不良,差点死去,幸好后来被法院判决剥夺他们的监护权,不然就会酿成惨剧。
我想到了电影《八月 奥色治郡 》朱莉娅·罗伯茨主演角色的女儿,在餐桌上的一番说话,我就用这番话来应对:“因为吃动物的肉,会一并连动物的恐惧也吸收到你体内,当屠杀某只动物,它会感到恐惧,以至于那恐惧留在它体内,而你在吃它时,你也是在吃它的恐惧,因为我不想要恐惧,所以我就不吃它。”
二小姐听后笑道:“好有趣的理由,倒是头一回听说。”
汉南王则说道:“恐惧存在于一般平常百姓心里,或许有用。统治者只需散播恐惧,便可轻易掌控他们,让他们敬畏并服从。”
听到此言,我暗自不满,心想唯有暴政才会利用恐惧统治民众。虽不赞同,但我不愿惹是非,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如果他真将这观点付诸实践,后果不堪设想。
汉南王忽然问道:“张公子对此有何见解?”他显然在试探我。
我答道:“若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能自由表达心声,便会自然拥护当权者。”
汉南王摇头道:“你所说的太理想化了,现实往往并非如此。”或许他言之有理,这真的太过理想化,太不切实际了。但是这样对他说,或许他不认同,但也不会冒犯到他。而且这也不是我违心的话,这样回答也算是勉强通过了他的试探。我暗自决定,以后还是应当远离此人。
大夫人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有意替我解围,笑着说道:“现在吃饭,何必谈这些。”
于是大家转而聊些轻松的话题。晚餐过后,徐若枫与我告辞离开王府。回去的路上,我看着徐若枫,心想他在宴席上寡言少语,然而王府众人却不以为意,显然他与王府关系非同一般。
次日清晨,王府派人传话,大夫人要召见我。我心中隐约猜到与昨晚的宴席有关。大夫人看起来心地善良,是一个好人,只是错将我当成了她失散多年的儿子,昨夜她多次为我解围,真心待我如亲生。只是我心里觉得这样对她太不公平,孤家寡人一个,死了丈夫,不见了儿子,现在又认错儿子,真的很可怜,我真的不忍心再让她这样把我当她儿子看待,因为我不可能是她的儿子,而这样就像骗取她的关爱一样。
我想请徐若枫陪同前往,然而他说既然大夫人未传他,跟去恐怕不大好,我只好独自随王府的来人前往。到了王府后,来人引我来到大夫人的房门前,他敲门通报,片刻后便引我进入内室。大夫人原本端坐在椅子上,见我进来,立刻站起身,温和地问道:“张公子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我答道:“多谢大夫人关心,有徐公子照顾,一切都很好。”
她又问:“听若枫说,你的家人因瘟疫去世了,你一定十分伤心吧。”
我一愣,没想到徐若枫竟误以为我的家人染疫而亡,并且还向大夫人提及此事。一时间我不知如何回应,便沉默不语。
大夫人见状,连忙歉意地说道:“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真是抱歉。”
我勉强笑道:“大夫人无须自责,您只是关心我罢了。”
接着,大夫人问道:“张公子今年多大了?”
我如实告诉她年纪,她轻叹一声:“和我儿子一般大……只是……”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已经无声滑落。她拭去泪水,显然是因思念亲生儿子而心痛。
我连忙安慰道:“大夫人慈爱深厚,您对令郎的挂念定会感动上天,他日定会与令郎重聚。”
她又说道:“我对张公子有个请求,或许有些尴尬,但却也能释我心中疑惑。”
我说:“只要我能够做得到的,自是愿为夫人效力。”
大夫人说道:“不知张公子是否愿意脱掉上衣?”
我一时也不知她为什么要我这样做,但是先前应允于她,现在也不得不除掉上身衣衫。
只听她又说道:“张公子可不可以将最后一件也脱下,露出臂膀。”
我不知其用意,但是只得照做,待我除下上身最后一件衫时,她惊呼了一声,“啊!”然后她的手轻抚我的左边肩膀,大声哭道:“你果然是我的秋儿,我的亲生儿子。”
我说:“你一定是认错了,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她说道:“你一出生时左边肩膀就有这胎记,和你现在的位置形状一模一样。”
我解释道:“这只是巧合,我可以肯定我不是你的儿子,因为我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来自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的世界。”
她却说道:“我知道妈妈这二十年来没有尽到责任,可是我每天无时无刻不是在挂念着你,因为你是我的亲骨肉啊。”
我穿上衣服后心想,我也不敢相信天底下却有如此巧合之事,但我唯一确定的是,我绝无可能是她的儿子,但是如今这样的状况,只怕怎么解释她都会认定我是她的亲生儿子。
我现在才明白徐若枫一路上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好,因为他第一天就看到了我肩膀上的胎记,就已经认定我是他旧主的儿子。
因为他这次出去本来就是寻访旧主之子。
大夫人哽咽道:“二十二年前,一场战役,你父亲战死,之后汉南沦陷,我抱着你逃亡,被人袭击了马车,我在逃亡中被救起后,才发现你已经不见了。自那一别便是二十二年,每日里我都以泪洗面,盼望着与你重聚的那一刻。”
听着她的讲述,我心中不禁为她的遭遇感到悲痛。而我也在此刻更加感受到她对亲生儿子的深切思念。然而,我越发觉得,这样让她误认我为亲生儿子,是一种残酷的欺骗。
她忽然紧紧地抱住我,泣不成声地说道:“秋儿,从今以后,我绝不再让你离开我,再也不让你受苦了!”她的双手环绕在我身上,流露出深挚的母爱。我明知自己并非她的亲生儿子,本应推开她,但她的真情让我一时不忍,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她这样抱住我很久,我安慰道:“大夫人,你应该也累了,我扶你坐下休息吧。”
她却说:“你是我的儿子,为什么还叫我大夫人。”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敷衍道:“这习惯一时没改过来,请大夫人原谅。”
她微微点头,叹道:“也是难为你了,二十二年不见,你一定觉得陌生。只怨上天太残忍,竟将我们母子分离如此之久。”
我没有再多言,只觉得心中苦涩。明知自己不是她的儿子,却被她深情认定,我并不愿欺骗她,但眼下的形势让我不得不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