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们江湖中人,成名之后大都选择隐居参悟大道,这样一来就少了很多精彩。”陌离略微沉思了一下,道,“以你的武功,江湖中恐怕很难找到对手吧?既然是高手,就难免要忍受很多寂寞,你也可以去找那些成名多年的老一辈高手切磋。”
落侠衣摇了摇头,道:“武林江湖中,要么是老一辈的高手,不屑与我出手;要么是同一辈的新秀,难寻匹敌之人。”言语中难掩落寞,陌离似乎能体会到那种高手的寂寞。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中间的那堆篝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那你怎么就知道祸水有你需要的这种高手呢?”陌离打破了沉静。
“叶孤城之名,天下无双。”落侠衣闭上了眼睛,身躯却微微颤动,陌离能看出那是激动。以落侠衣的性格,能找到一个可以匹敌的对手,再无任何事能让他如此失态。
“叶孤城已不再是祸水的人了,祸水已经解散了。”陌离淡淡地说道。
落侠衣睁开眼,摇了摇头,道:“不,一日祸水,终生祸水。他,从未离开过。”
陌离心中一震,问道:“何出此言?”落侠衣没有理会她因激动而显露出的神情,淡然道:“但凡高手,总有孤傲之心,此生一旦加入,便永无背叛。就算你解散了又如何?如果哪一天你再重组祸水,他依然会回来。”
“你的意思是说,他会回来?可当年我伤他那么深……”陌离的眼神黯淡下来,喃喃自语。她又怎会不明白,只要她开口,他必定会回来,但她,却难以启齿。
她那纤纤玉手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面具,左额上那片纹路清晰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显然这面具被人频繁抚摸,已显露出原有的光滑。上面那行小字足以令江湖上的任何人胆寒——祸水,霓裳轩,叶孤城。
这是叶孤城的面具,在陌离宣布解散祸水军的那天,叶孤城默默地摘下了它,递到了陌离的手中。陌离曾问他:“你会恨我吗?”
陌离依旧记得,当她仰起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庞时,那双妖娆的丹凤眼中满是清澈:“不会。”仅仅一句话,两个字,这是叶孤城留给陌离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转身离去,决绝而坚定。
陌离没有看见叶孤城眼中滑落的晶莹,叶孤城也看不见陌离脸上的哀伤。但他们都能感受到,因为对方早已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中。
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人,无能为力。比如眼前的这位翩翩公子,笑面书生落侠衣能获得江湖公认的侠号,绝非浪得虚名。至少在陌离不了解他实力的情况下,他依然能保持着那侠号中的“笑面”风范。“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陌离摇了摇头:“还没决定。”
落侠衣耸了耸肩:“反正我是一直跟着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陌离没有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无赖式的纠缠,而是隐藏极深的支持。陌离微微一笑:“好。”
早已不再是那个满怀春意的少女,陌离如今已悄然蜕变成韵味十足的少妇。只是,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是如何也消磨不掉的。
落侠衣被那抹妩媚的笑容晃了心神,叹了口气道:“真羡慕叶孤城那家伙,每天和你在一起,光是看你的笑容都能满足了,哪还有心思去争夺江湖霸权。如果我早些遇到你,那该有多好啊。”
他有些迷离的眼神微微抬起,仰望着那漆黑而稀疏的星空。陌离望向他,麦色的皮肤在火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着光,定睛看去,竟是两行清泪。
“能和我聊聊你的故事吗?”陌离的手指轻轻划过那面银色的玄铁面具,那行小字不仅刻在了面具上,更刻在了她的心里。
落侠衣自嘲地一笑:“想听我的故事?可它并不悦耳。”陌离轻轻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他那泛着微光的眼眸上。
落侠衣的故事,不过是个陈词滥调。他爱上了一位姑娘,却后来得知她早已遭人玷污。姑娘问他:“你还愿意娶我吗?”落侠衣沉默不语,狼狈逃离,而姑娘也因此心灰意冷。此后,落侠衣内心饱受煎熬,决定去找那位姑娘,告诉她自己愿意娶她,可是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于是,他开始游历江湖,一来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武艺,二来是为了寻找那位曾让他心怀愧疚的姑娘。
陌离苦涩地笑了笑,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为她增添了几分韵味。然而,落侠衣此刻却无心欣赏,他闭着眼睛,仰起头,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清风拂过脸颊。
每个人身上都承载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行走在人生的路上,这些故事会被整理成一个个包袱,背在身后。这些包袱里,有的故事精彩绝伦,有的则平淡无奇;有的热血沸腾,有的则残酷无情。那些背负着故事的人们,都怀揣着一个梦想,那就是在某一天能够打开这些包袱。
落侠衣的包袱,需要找到那位姑娘才能打开。至于打开后的结果是否如他所愿,那就不得而知了。
陌离的包袱则沉重得惊人,家仇、个人恩怨、祸水、叶孤城、李长安、亚瑟国……这些繁琐的包袱压在她的肩上,沉重得连一个男人都难以承受。而她,一个弱女子,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呢?
或许在陌离自己看来,这不过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罢了。她从未去考虑过背上的包袱有多重,而是一直在规划着包袱里的东西。所有的计划,都在她的精心构思与安排下逐一实现。然而,却在某一年的某一天,因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包袱——李长安,而前功尽弃。
曾经,她的强硬是为了保护自己;后来,她的强硬是为了告诉李长安,她想要的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再后来,她的强硬则是为了心中那份不曾熄灭的希望。陌离从未想过要成为一个太强势的女人,她既非武则天,也不想做武则天。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依然渴望像少女一样,找到一个能够给予她安全感的男人,共度平淡的余生。
她从未有过争夺天下、自立为王的念头。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未来的铺垫。哪怕她布下的这局棋局涵盖了整个天下。
长安城,这座大周的京都,一如既往地繁华喧嚣,然而行走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陌离却感受不到这座城市的热情。在繁华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世人难以窥见的阴暗角落。
祸水势必要重组,但并非此刻。按照陌离的说法,时机尚未成熟。她此番来到长安,是为了追查十二年前陌家灭门一案的线索。尽管她深知这起事件背后的黑手是武则天,但她要找的并非武则天本人。
长安城地域辽阔,从城东到城西乘坐马车需半个时辰之久。当陌离根据记忆找到城西的陌家旧址时,已是黄昏将近。
温暖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破败的宅院门前,那残破的大门早已无法支撑门框的重量,倾倒在地。蛛网高高地挂在门沿上,仿佛将外界的喧嚣隔绝,而蛛网的另一边,则是死寂一般的荒凉。十二年前,那场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曾让这里尸横遍野。
陌离轻轻地捂着发疼的胸口,缓缓地踏入了这个曾经的人间地狱。虽然尸首早已被清理,但留下的血迹仍像是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陌离对于这座宅院的记忆仅停留在八岁那年,而八岁又能存留多少记忆呢?
宅院进门后是一个宽敞的院落,两旁栽种着几棵桃树。记忆虽然零碎,但陌离依稀记得那时年幼的自己喜欢爬上桃树摘桃子吃,而树下,永远站着她那慈爱的父亲。
穿过院落,便是大厅。陌离的记忆中只模糊地浮现出那些在这里嬉闹的情景。如今,这里却已是一片狼藉,厚厚的灰尘覆盖在那些残破的桌椅碎片上。
穿过大厅,来到后院。这里留下了太多儿时的回忆,陌离不忍再想,于是快步越过,走进了陌家唯一已知的暗室。
暗室内摆放着许多书籍,都是陌离父亲的收藏,还有一些名画。但陌离关注的并非这些,而是在角落里翻找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盒子只有巴掌大小,略显单薄,陌离将它贴身收藏好。
走出密室,将机关隐藏好后,陌离快步穿过一丛灌木丛。突然,她身形一顿,喝道:“谁?”
转角处走出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他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麦色的肤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健康之美。此人正是落侠衣。他苦涩地一笑:“我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陌离松了口气:“不是让你在客栈等我吗?怎么跟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来看看曾经的陌宅。谁知道不来还好,一来就让我逮到了两条小鱼。”说着,他从身后的拐角处扔出两个人来,“我刚才看到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所以就把他们抓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