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年轻时,不知酒滋味。
在喝过那么多的美酒之后,才发现曾经的低档酒是那么地苦涩。
二锅头的冲劲很大,徐晨升喝了一口之后,就觉得嗓子火辣,赶忙吃了口菜压了下去。
李灵芝则表现得比较淡然,表情正常,夹菜的动作也很自如。
只是,因为刚才李灵芝的那句“在一起发誓时喝的那个酒”,将此刻的气氛搞得有些冷、有些硬。
李灵芝觉得既然提及了这个话题,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索性直接聊开了就是,轻声问:“你为什么不解释?你一直没有给过我解释,感觉就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关系似的。”
徐晨升很想要解释,可是,怎么解释?
无法解释……
他跟李灵芝从小就认识。
小时候在汉江家干部属院,长辈们因为那些情爱之事搞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两小无猜玩着过家家,那时候徐晨升就说李灵芝是他“老婆”,而李灵芝也很喜欢他这个“老公”。
所谓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吧?
当徐老去汉东省委任职之后,李承民不久也去干了省城的市委书记并进入省委常委。他们两人又住到了一个小区。
那时候已经上初中,两人总是结伴上学。
初三的时候,两人约定着又上了同一所高中。
两人都继承了长辈们的学习基因,学习都是名列前茅。
高考之前,两人就已经确定了恋爱的关系,彼此鼓励、彼此上进。
高考后,两人又报了同一所大学。
就在他们高考后的那个夏天,两人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当两人躺在床上,一起展望未来大学生活的美好时,徐婷却忽然对徐晨升说,让他出国留学。
徐晨升自然不从,死活就是不去。
那时候,徐老已经是省长,自己的未来一片美好。
更何况还有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在身边,为什么要出国?
徐婷见他如此抗拒,无奈之下说出了藏在心中的秘密——你的生父并不是徐老——而是付国安。
那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震碎了徐晨升的三观,也震碎了他的爱情。
付国安他很熟,那是父亲徐老最疼爱的徒弟,小时候就经常来家里做客。他女儿付小青见了他时,都是一声“哥哥、哥哥”亲昵地叫着。
未曾想,自己竟是付国安的儿子。
徐婷说,未来会找机会带着付国安去国外跟徐晨升相聚,可未曾想这一等就是十七年过去了。
而这个秘密,是永远都不能说的秘密……
“有些事情,我没法跟你解释。”徐晨升说:“高中毕业后,我母亲让我去国外读大学,并让我在国外定居。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
“誓言都那么脆弱的吗?”李灵芝笑着端起酒杯,兀自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后,嘴角挂着淡淡的凄凉的笑,“你根本不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泪……连我自己都低估了这份感情的厚重。我以为我自己很快就会走出来,但是,没有。到现在都没有走出来。我妈说要带着我去见你妈,还说会见到你的时候,我连着两宿都没睡着。呵,我是不是好傻。肖波被抓后,我都是该吃吃该睡睡,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的情绪。”
“你跟肖波应该也有感情的吧?”
“感情?没有什么感情。”李灵芝笑着摇摇头,“我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我从初中,不,应该是从小学就喜欢你,高中跟你恋爱后,我觉得世界就跟童话世界一样美好……那么多年,我骨子里的东西早就改变不了。我骨子里对恋人、对爱人、对丈夫的定义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徐晨升。”
她说着,端起酒杯一口干掉了半杯二锅头,高度酒进了喉咙后,她咳了两声,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拿过旁边的纸巾擦掉之后,笑着说:
“肖波,就是个无赖……在我家人面前伪装得跟个人似的,可是,私下里什么坏事儿都做。你知道他有多少情人吗?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也不数了,因为我无所谓的。从生下孩子到现在,我们没有再发生过一次关系。我,我也很喜欢这种状态。”
徐晨升听后,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慢慢放下酒杯,诚恳地低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大学毕业之后想要回来找你的,可是……可是我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你了。当时,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震惊得我已经失去了自信,失去了方向!再后来,慢慢清醒过来之后,我想找你,可是,我哪儿还有脸回来找你?”
“有什么秘密不能对我说?我把我的命都交给你了,你有什么不能给我说的?”
徐晨升轻轻摇了摇头,一边是养自己长大的老徐、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怎敢将这么大的秘密说出来?
老徐现在是重病的阶段,他又是老徐从小看到大、帮到大的“父亲”,他怎么舍得让这样一个对自己操劳一生的人在人生的最后,背负如此大的痛苦?
父亲已经被最心爱的徒弟背叛了,难道还要再承受妻子的背叛吗?
徐晨升觉得自己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以至于自己到现在都无法接受付国安是自己亲生父亲这个事实。
父亲老徐入狱这些年,徐婷多次带着付国安去国外跟徐晨升见面,但是,徐晨升都是冷漠以对。
当母亲提及资产问题的时候,徐晨升也斩钉截铁地说,所有的资产都与付国安无任何关系。自己也不会把老徐父亲的财富分给他们。就是捐出去,也不可能给他们俩。
当时,付国安和徐婷见徐晨升那么激动,便也没说什么,可他们提要求说希望徐晨升的儿女在徐老死后能姓付,结果徐晨升直接回了一句“门都没有”。
“你不说就不说吧……”李灵芝拿过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酒杯说:“来,敬你,希望你这次能把我丈夫救出来。”
“嗯。”徐晨升端起酒杯,轻轻碰杯时,他感觉自己的心有种滴血的痛。
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李灵芝,他觉得自己不会有勇气面对她。
可是,当她真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炽热,那么让人想要去疯狂,疯狂地放纵一次。
“我直到今天才理解了我父亲。”李灵芝目光中的凄凉不再遮掩,话语很是认真。
“你父亲还能醒过来吗?”徐晨升问。
李灵芝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之所以昏迷,我也有罪。他之所以会晕过去,完全是因为气的,我当时太偏袒我母亲了……知道吗?我父亲年轻时,就是咱们一起住在汉江市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后来,我母亲和你妈、还有小青她妈一起把那个女人赶走了。然后,我爸就跟那女的断了联系。”
“那证明你爸不是很爱那个女人。”
“不是,我爸很爱那个女人,可我瞧不起他有了家室之后出轨去爱别人。知道吗?那个女人就是蒋震的母亲。”
“什么?”徐晨升一脸震惊。
“当然,我不是想表达跟蒋震的关系。蒋震跟我也没什么血缘关系,蒋震不是我爸生的。但是,她母亲却是我妈他们间接害死的。她们还伪造了蒋震母亲移情别恋的事情,让我父亲上当之后,我父亲才离开了蒋震的母亲。再后来,就是我爸晕倒之前,他得知了蒋震母亲的遭遇,为了搞清楚一些事情,满世界找关于蒋震母亲生前的那些事儿。那时候,我仍旧很讨厌父亲的所作所为,觉得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寻找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吗……”徐晨升不知该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
“咕嘟”一口,李灵芝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后,带着些许的幽怨看着徐晨升说:
“直到此时此刻,直到见到你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我父亲……有些东西是控制不住的。说句特别低俗的话,今晚你要是脱我衣服,我不会有半分拒绝,我只会去迎合你,迎合这份我无法抗拒的情感。因为我爱你,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从开始…到现在……”
“……”徐晨升听着李灵芝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你理智,且绝情。”李灵芝说罢,一口干掉杯中的酒后,摸过桌上的房卡,起身离开。
徐晨升看着李灵芝那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向电梯口时,眼中全是茫然。
一种空茫茫,没有方向的茫然。
在脑海中那片雾茫茫的烟云之中,他能感受到那团迷雾之中有情欲在鼓动……
可是,当耳边莫名响起儿女的笑声时,他便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冷冷地…坐在餐桌旁,坐了很久很久很久……
——
翌日清晨,一夜都未怎么睡的徐晨升早早起床,在宾馆的院子里感受着南方的冬季。
四处的绿植,让人感觉这里像是春天,可他的思绪却处在北方的冰雪中肆虐着。
当财富到达一定程度,当精神达到一定层次,某些人真的可以视金钱如粪土。情感,以及对世界周遭的感受,会刺激着内心的精神力量不断膨胀,继而活得更像是个人。一个情感充沛精神富足的人。
徐晨升就是这样一种人。
——
上午九点半,蒋震处理完一些紧急的公务之后,便驱车来到云亭宾馆。
恰好徐晨升的下属在宾馆门口,见蒋震坐着车牌0001的公务车过来,便知道是蒋书记来了。
“蒋书记!”明坤分部的经理走上去握手。
“徐总呢?”
“在后院呢。”
“这个天不怕冷啊?”蒋震笑着问。
“这里的温度可比汉东暖和多了!我陪您过去吧!”
“不用,”蒋震笑着说:“我自己过去就好。”
话毕,蒋震走进正厅,穿过大厅,从后门走出去后,踏进了宾馆后院。
老远就看到了徐晨升坐在凉亭里低头沉思着什么。
仔细端详,确实有付国安的些许模样。
那刻,蒋震的大脑就急速旋转,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试探——试探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是付国安的亲生子。
走进徐晨升的时候,徐晨升也发现了他,慢慢从凉亭中站了起来。
蒋震看到徐晨升脚下十几根烟头时,微笑说:“徐总烟瘾这么大吗?”
“呵……”徐晨升走到蒋震跟前,伸手握住蒋震的手,微笑说:“能给我讲讲肖波吗?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