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悠悠醒转，睁开疲累的双眼，眸子依旧漆黑如墨。
雪白的天花板，出现在眼前。
空气中，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小兰，你怎么样？”昭生激动地一把抓住妹妹的手。
“还好，梦见小时候了。”小兰挤出一丝笑。
陈德修身穿白大褂，脑门上反着光，长吁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
他用责怪的口吻道：“我让你们两个小时之内回来，不听话。”
昭生内疚道：“对不起，陈医生，小兰想在学校多待一会儿。”
小兰噘着嘴：“陈医生，我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陈德修长叹：“你这丫头鬼灵精，你哥把你宠坏了。”
小兰跟陈医生认识大半年，发现这个光头大叔外表严肃，性格却很有趣，经常拿话逗他，他也不生气。
陈医生每次过来，还给她带点花或者糖果。
堪称当代医患关系的典范。
陈德修离开时，昭生送他到病房外的走廊。
走出一段距离，昭生才紧张地开口：“陈医生，真的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类似的话，他已经问过无数次。
可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陈医生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脸凝重地说：“最好不要让她再离开医院。”
昭生立刻道：“可她执意要出去呢？”
他了解小兰的性格，像是一只向往自由的小鸟，不想被关在笼子里。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追逐天空的路上。
“那就由她吧！”陈德修留下这句话，走进下一个病房。
这句话，给了小兰自由，也宣判了她的死亡。
傍晚时分，霍阳来医院探病，带了一大束百合，还有一大袋水果。
他听说小兰晕倒了，生怕见不着最后一面。
“霍阳哥哥，你怎么越来越黑？更像八筒了。”小兰一见面就吐槽。
“小丫头片子，再敢叫我八筒，把你嘴撕烂。”霍阳张牙舞爪。
小时候，霍阳皮肤就黝黑黝黑的，夏天还经常光着膀子。
村里人调侃，说他像麻将牌里的八筒。
霍阳不喜欢这个绰号，谁敢当他面叫，一准要跟人急眼。
当然，除了小兰。
他跟昭生是兄弟，早就把小兰当亲妹妹看待。
小兰见到霍阳很开心，故意拿绰号激他，是不想让气氛那么沉重。
大家打打闹闹的，像小时候一样多好。
昭生让霍阳陪小兰说说话，他去医院食堂给小兰买晚餐。
前脚一走，后脚两人就八卦起来。
“悄悄告诉你，我哥他坠入爱河了。”小兰挑着眉毛。
“铁树开花了？快跟我细细道来。”霍阳顿时来了兴趣。
小兰添油加醋，把追梦的事讲述了一遍。
在她口中，昭生成了个痴情种子，连人家面都没见过，却已经非她不娶。
霍阳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跟昭生光屁股玩到大，这家伙什么德性，他比谁都了解。
上学那会儿，很多女生对昭生暗送秋波，都换不来他一个正眼。
现在却对一个没见过面的女生情根深种？
小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清澈的眼眸，笼罩上浓浓的哀愁。
“霍阳哥哥，我可能最多只能撑到秋天了，可是我哥以后还有很多个秋天。”
“等我离开以后，他肯定会特别伤心，你要帮他振作起来。”
“他还有友情，还有爱情，就还有希望。”
……
霍阳出了名的没心没肺，但一对上小兰的目光，还是难受得要死。
他强忍着泪回答：“我知道，我会帮他。”
昭生回来时，两人已经收拾好情绪，正一起玩游戏。
欢声笑语，充斥在整个病房。
“霍阳哥哥，你这个手残党，这一关都打十八遍了。”
“小丫头片子，我是让着你，你别蹬鼻子上脸。”
“你看这个怪物，长得黑黢黢的，像不像一张八筒？”
“气煞我也，我今天非要把你这张嘴，撕到耳朵后面去。”
……
霍阳像一只大灰狼，向小白兔扑过去。
小兰吓得蜷缩成一团，愉快的笑声却止不住。
像风吹过麦浪，像溪水上泛起浪花，又像百灵鸟掠过早春时节的郁金香。
昭生站在门口，嘴角也带着浅笑，心底的阴霾稍稍被驱散。
多希望时间在这一刻永恒。
小兰吃饭的时候，对霍阳说：“把你的恋爱故事讲来听听，我好下饭。”
霍阳很配合，立刻抑扬顿挫地吹起……陈述起事实来。
“谢小雨嘛，被我拿捏得死死的，能跟我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让她打狗她不敢撵鸡。”
“在家庭地位这一块，你哥我是最有发言权的。”
……
昭生和小兰当听个乐子，不停点头。
霍阳越说越上头，把在谢小雨那受的气，一股脑全发泄出来。
用周先生的话说，这叫精神胜利法。
小兰吃过饭以后，陪两人聊了会天，困意又渐渐袭来，歪着头睡过去。
昭生帮她把脑袋拨正，又把被子盖好。
霍阳一甩脑袋：“昭生，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喝一杯？”
昭生有些犹豫：“明天还得早起呢！”
霍阳搭着他的肩膀，一副豁达的口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两人出了医院，到昭生租住的小区外面，找了个路边烤串摊。
霍阳一上来就点了五串羊腰子，再要一打冰啤酒。
“昭生，咱们俩小时候，可是拜过把子的。”
昭生闻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那年他们都才八岁，看电视里的人喝酒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觉得江湖气满满，于是也要模仿。
霍阳从家里偷了半瓶白酒，拉着昭生去土地庙，跪在地上大声说着经典台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电视里的人，要割破手指，把血滴在酒里。
两人拿刀片在手指上试了半天，终究下不去手。
算了，心意到了就成，没必要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一口白酒下去，呛得连连咳嗽，辣得直伸舌头。
躺在蒲团上，望着土地爷，霍阳问道：“昭生，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昭生想了想回答：“当消防员。”
霍阳担忧地说：“消防员很危险的。”
昭生大义凛然：“当英雄嘛，总会有牺牲，保护国家和人民，都是值得的。”
小孩子都有一个英雄梦。
却不知道这两个字，有多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