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在哪里?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
昭生依旧无法接受小兰离去的现实,抓着霍阳和姨妈,不停地问。
张素琴哭到无法言语,不敢看昭生的眼睛。
霍阳毕竟是钢铁硬汉,要坚强许多,指着小兰的遗书:“你看完第二页就知道了。”
可昭生此刻的双眼,早已被泪水填满,根本看不清字。
远处的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刘春凤搀扶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走出来。
男孩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眼睛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
他一手抓着母亲的胳膊,一手在虚空中往前探,悲戚地哭喊:“小兰姐姐呢?她是不是已经……”
刘春凤担忧地劝道:“阿竹,你不能流眼泪,眼睛会疼的。”
母子两人,缓缓来到昭生面前。
昭生怔怔地望着两人,忘记了打招呼。
“阿竹,这是小兰姐姐的哥哥,他救过妈妈的命。”刘春凤轻声道。
“哥哥,你受伤了,你身上有好重的血腥味。”男孩仰起头。
眼睛上缠着的绷带,被眼泪沾湿。
昭生一直听姨妈说,小兰最近经常去六楼,原来就是跟这个男孩做了朋友。
他用衣服使劲擦掉眼泪,开始读第二页遗书。
亲爱的哥哥,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因为如果提前告诉你,你也许不会答应。
前段时间,我交了个新朋友,他叫卢望竹,就是那位刘阿姨的儿子。
他比我小三岁,我喜欢叫他阿竹。
阿竹先天视力不足,前段时间已经到了不得不手术的程度。
不幸的是,因为手术失败,彻底双目失明。
要想重见光明,需要移植眼角膜。
既然我注定要离开,不如最后留点什么东西,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所以我瞒着你,签署了眼角膜捐献手续,把我的眼睛送给阿竹。
让他帮我继续看这个世界,继续看你。
以后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他的眼睛,也许我们可以通过某种神奇的力量,完成目光对视,进而心灵沟通。
哥哥,不要再哭泣了。
今天你失去了妹妹,却收获了一个弟弟。
阿竹是个很聪明懂事的孩子,以后的日子,他会代替我,继续陪伴你。
再见了,我亲爱的哥哥。
我允许你伤心一阵子,但不许就此沉沦,要早点振作起来。
你是我生命的全部,而我只是你生命的一小部分。
我就陪你到这里,余下的路你一个人也要好好走。
坚强点,积极点,开心点。
永远爱你的妹妹,兰。
字迹歪歪斜斜,是因为小兰写遗书的时候,已经疼得握不住笔。
从纸上的斑斑泪痕,可以想象得到,她当时的心情有多么悲痛。
她舍不得哥哥,舍不得这个世界。
在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这样特殊的方式。
留一双眼睛在世界上,就好像她从来不曾离开。
昭生这时才明白,现在见不到小兰,是因为医生正在摘除她的眼角膜。
泪水再度倾泻而出,漫过脸上的伤口,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他的心,早已碎得四分五裂。
没有了小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而小兰正是无比了解哥哥,才会特意给他留下这么多念想,鼓励他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昭生慢慢蹲下来,与阿竹的眼睛齐平。
哪怕阿竹根本看不见他。
“能跟我讲讲,你跟小兰姐姐的事吗?”
阿竹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开口。
那是刘春凤试图轻生后不久,一个寻常的午后。
小兰在姨妈的陪伴下,敲响608病房的门,开门的正是刘春凤。
得知她是昭生的妹妹,刘春凤惊慌地拉她到走廊上,低声叮嘱她不要告诉自己的儿子,前几天发生在天台的事。
小兰自然一口答应,扬起手里的水果,想要看看阿竹。
刘春凤非常感激,因为阿竹这些天因为手术失败,心情极度苦闷。
现在有个同龄人愿意陪他聊聊天,或许能解开心结。
一进门,刘春凤就出声道:“阿竹,有个很可爱的姐姐来看你,给你带了礼物。”
病床上的阿竹背对着门,慵懒地说:“带了点梨和香蕉吧?”
小兰望着手里的水果,露出惊讶的表情。
刘春凤连忙解释,阿竹因为自幼视力低下,所以嗅觉和听觉特别敏锐。
“你好,我叫余成兰,住在楼上一层。”小兰热情地自我介绍。
“卢望竹。”阿竹简洁地回答。
他没有再躺着,用手肘撑着半坐起来。
这位陌生的姐姐,语气很友善。
除了母亲以外,他已经很久没跟人聊过天。
小兰问清阿竹的名字是哪三个字以后,微笑着说:“我们的名字,听起来还挺对仗的。”
阿竹告诉小兰,他的名字是家族里一位长辈取的。
那位长辈附庸风雅,钟爱王维的诗,特别喜欢《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么巧?我之前认识的小梅,名字也很有说法。”小兰立刻接过话匣子,侃侃而谈。
她性格活泼,嗓音富有感染力,很容易把对方带入自己的情绪里。
这也是她总能交到好朋友的原因。
阿竹眼睛上缠着纱布,不知道面前的姐姐长什么样子,但听着听着就入了迷。
友谊的桥梁,迅速架设起来。
刘春凤和张素琴不想打扰他们,便去阳台上交流一些针线活。
直到太阳偏西,张素琴担心小兰累着,才催促她回病房。
“阿竹,你好好养病,我出院之前再来看你。”小兰只得道别。
“好,小兰姐姐,你一定要来啊!”阿竹恋恋不舍。
刘春凤将她们送到电梯口,嘴里不住道谢。
自打失明以后,阿竹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开心。
这天黄昏时分,小兰跟昭生去了游乐场,坐了一次心心念念的旋转木马,弥补童年缺失以后,觉得再没有遗憾。
原本以为,可以离开医院,回家躺在床上等死,不料昭生又变了卦,劝她接受手术治疗。
一听手术,小兰害怕得要死,本能地拒绝。
手术也只是白花钱罢了。
但看到哥哥眼里希冀的光芒,她犹豫了。
如果答应手术,昭生就会辞去消防员的工作。
这么做很自私,实在难以启齿,但她不想哥哥再在火场里穿梭。
父亲死于火灾,在她的心里一直是个阴影。
为了昭生,小兰妥协了。
哪怕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也无怨无悔。
她自认为,也许这是生命最后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