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第二次来到608病房时,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
“阿竹,猜姐姐这次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阿竹原本半坐在床上,听有声。
一听到小兰脆脆的嗓音,立刻来了精神。
他仔细闻了闻,笑着回答:“应该是一种糯米做的东西,还有红豆的味道。”
“你是属狗的吗?”小兰打趣道。
这是她特意托姨妈去买的红豆糕,虽然比不上小时候妈妈做的味道,但也还算可口。
将红豆糕放在床头,小兰顺便瞥了一眼阿竹听的,叫《重生之校花给我当舔狗》。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阿竹脸一红。
“没什么,你想学校了?”小兰努力止住笑。
“同学们都上高中了,而我可能上不了正常的学校了。”阿竹语调落寞,顺手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床上。
“不会的,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你妈妈说你本来就早上学了一年,明年你考我们学校吧!”小兰安慰道。
“七中是全市最好的公立学校,我考不上的。”阿竹神情十分沮丧。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却因为视力的原因,学习比普通人吃力很多。
彻底见不到光明后,一度自暴自弃。
小兰非常耐心地劝导,向阿竹描述七中的校园有多么美好,试图让他重燃对学习和生活的希望。
“我们学校有个荷花池,夏天花开的时候特别漂亮,水池里还有红色的鲤鱼。”
“有一座特别大的图书馆,什么样的书都能看到,我经常中午不睡觉泡在里面。”
“还有游泳池你信不信?不过我不会游,本来还打算让阿菊教我。”
……
高中的生活,本来是紧张而无趣的。
可在小兰的讲述下,却成了闲适雅趣的乐园,令人心向往之。
阿竹暗下决心,如果能够重见光明,一定会加倍努力地学习,争取当小兰姐姐的学弟。
时光悄然流走,太阳的光线,从窗户斜角射入,为地板和墙壁涂上一层暖色调的金黄。
原本苍白单调的病房,变得温馨了许多。
在小梅陪着昭生训练这段时间,小兰躺在病床上无聊,又下来看望了阿竹几次。
每一次,都会给他带点小礼物。
阿竹依靠灵敏的嗅觉,每次不用小兰开口,总能精准地猜出礼物是什么。
两个十来岁的小病人,建立起纯洁无瑕的友谊。
阿竹之于小兰的意义,恰似追梦之于昭生。
有很多没法跟哥哥和姨妈讲的话,她都向阿竹倾述。
小兰告诉阿竹,自己命不久矣,但因为对哥哥爱得深沉,才同意走上手术台。
她最害怕的事,是自己死后,哥哥会悲伤沉沦。
所以她尽可能地为哥哥寻找新的人生意义,让他去追求心仪的姑娘,让他去努力实现梦想。
阿竹心里难受至极,原来跟小兰姐姐相比,自己这点苦难根本算不上什么。
天使般纯洁善良的姑娘,上天对她太不公平。
手术前两天,小兰最后一次踏进608病房。
这一次,她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打过招呼后,阿竹好奇地问:“小兰姐姐,这次你带的什么,我怎么一点也闻不出来?”
小兰沉默片刻,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阿竹,我躺在床上想了两天,打算送你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什么礼物呀?”阿竹莫名地不安。
“我的眼睛。”小兰笃定地回答。
“什么?我不要。”阿竹惶恐地抓住枕头。
小兰之前旁敲侧击,从阿竹口里套出了话。
他的失明只是暂时的,如果有人愿意捐赠眼角膜,还是会有重见光明的可能。
而自己就算手术成功,也不过是多活两三个月。
与其让这副皮囊化作一捧灰,烂在泥土里,不如再发挥最后的作用。
生命,变得更有价值。
也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实现了延续。
“阿竹,我的礼物不白送给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以后用这双眼睛,帮我看着哥哥,提醒他早点振作起来。”
“你就是他的弟弟,要亲眼见证他的成功,还有他的幸福。”
……
小兰这番话,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很久。
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落泪。
阿竹身体微微颤动,许久没有说话。
这份礼物太过沉重,他一时无法接受。
小兰叫过刘春凤,说出自己的想法,刘春凤一样震撼不已。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双膝下跪,泪流满面。
他们母子的人生,本来如此坎坷曲折,却突然遇上这样一对兄妹。
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内心感激之万一。
当天,小兰签署了眼角膜捐赠书。
她为甲方,阿竹为乙方。
甲方自愿在身故后捐赠眼角膜,乙方为合法的眼角膜接受和使用者,双方本着自愿、无偿、合法、诚信的原则,经协商一致,特订立本捐赠协议书……
甲方:余成兰。
乙方:卢望竹。
两天过后,重阳佳节,手术台上的小兰,永远不会再醒来。
准确的心跳停止时间,是在昭生与卢秋龙比赛进行到第五回合期间。
由于医生还在试图抢救,并未立刻通知家属。
当时张素琴和霍阳还守在手术室门外,紧张地期待。
听完阿竹断断续续的讲述,昭生的眼泪早已流干。
比起刚才的歇斯底里,此刻他显得平静许多。
那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他不哭也不闹了,反倒更让人担心害怕。
霍阳冲上去,一把抱住昭生:“兄弟,你要挺住,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你必须自己熬过这一关。”
昭生嗓音嘶哑地开口。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是不是很可笑?”
“如果不做手术,她会不会开心一点?我是不是做错了?”
霍阳拍着他的后背:“没有,换成任何人,都会那样做,小兰从来没有怪你,也不会有人会怪你。”
昭生把脸埋在霍阳的肩头,死死咬住下唇。
他一闭上眼,全是小兰的笑容。
睁开眼,四顾茫然。
又缓了一阵,昭生慢慢蹲下来,盯着阿竹的脸:“阿竹,你叫我一声哥哥。”
阿竹很懂事,轻声道:“哥哥。”
昭生一把将阿竹搂在怀里。
身边众人,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