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是以凡人不争,仙人震怒,谪入凡间,降下灾祸,山崩海啸,大地崩碎,世间生灵涂炭。
微末间四帝崛起,平海啸,定山河,授以世人修行法,划天地而治,定下修不扰凡,凡人自治之规。
所过之处,世人无不俯首,敬为:玄青、乘龙、幽梦、绝云。
悠悠千载,四帝羽化,万民悲怆,为纪功德,冠以四方天地之名。
顾北屿合上古籍,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漫长岁月间,世人已不解玄青之由来。
顾北屿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世间竟有修行者。
顾北屿何人?
幽州城史有记:北幽凡帝,建安二十四年四月望日,天降异象,幽州城内下起青色大雨,一夜之间,青色莲花开满幽州。
其中城主府最甚,城主次子屿降生时,遍体青光萦绕成形,状若莲花,世人称之祥瑞。
屿垂髫,喜读书,素有大才,通晓古今,奇策频出,凡遇大事,城主正必先询其意,商讨而行,任内治下幽州大兴。
“北屿,李将军马上就要出发了,你跟我一起去送送。”
顾正走入顾北屿书房,夺过顾北屿手中古籍放于桌上。
昨夜,顾正将这古籍交到顾北屿手中却什么都不肯多说,搞得他好生疑惑。
出于好奇便翻开看了看,不想这一看竟是忘了时间。
皇朝天子志在开疆拓土亦或守土安民,这本就无可厚非,不能说他错了。
战争没有对错,但对于顾北屿来说,无论什么理由,他都打心底厌恶战争。
打仗就得死人,即使死去的那些人与自己并不相干。
对于这次李庆出征的缘由,古籍中隐隐中给出了指引。
按照古籍所述,玄青天虽分四国,但相互之间并无攻伐。
相反,其中频繁出现一个字眼,频率甚至在四国之上——‘魔族’。
说起魔族,古籍有载,魔族之起,世人皆不知是何缘由,只知道自有史记以来,魔族便如影随形。
可不知为何,现在的人都对魔族知之甚少,只有少数看过类似古籍的人才知其所以然。
古籍上载,魔族素以人肉为食,实力强大,残忍至极,非以人命填关不可守。
很不幸,幽州军这一去正是当的填关肉墙
顾北屿从世界观崩塌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凉气。
“爹,我知道了,现在就出发吧。”
腊月北风刺骨,城门积雪没足。
白甲寒光凛冽,三军视死如归。
风雪中,一袭白袍,一把长刀,将军横刀立马,好不威风。
那将军见了来人,立刻翻身下马,长刀插入地底。
“顾城主,别来无恙啊。”
见李庆对自己行一大礼,顾正一阵惶恐,赶忙躬身回礼。
“将军此去乃是守土安民,向我行此大礼可,真是折煞我矣。”
“若无顾城主,安能见如此繁盛的幽州,将士出征全无后顾之忧,此乃城主之功啊。”
顾正神色泫然一黯,这八千幽州军可都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这一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活着。
虽说以往前往守官的人都没有回来,但好歹还有一两封书信。
这山海关,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察觉到顾正神色不对,李庆面色一肃,抬手捶了顾正一下。
“顾正,别他娘的愁眉苦脸的了,我幽州军里可不兴这套,关,总是要有人守的。”
“这是命!”
“我又何尝不知,不过有些难受罢了,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
顾正言不由衷,强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李庆顿感没趣,对于他来说,将军死沙场乃是最好的归宿,见不得别人为此担忧。
“北屿,你小子怎么跟着出来了。”
李庆不再理会多愁善感的顾正,转头向跟在身后的顾北屿说道。
“我来送李叔。”
“嘿!奇了怪了,以往怎么不见你来送,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叔这话说的不好,山海关后便是幽州,李叔此去乃是守我幽州安宁,我怎有不送的道理?”
“你倒是会说话,那我问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你李叔干。”
“李叔好没道理,我来为你践行,你却要拉我入火坑。”
李庆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顾北屿脑袋道:“跟你说笑呢,你以后就好好辅佐你大哥管好幽州就行,守边关这种事还是教给我们这些粗人吧。”
顾北屿眉头一皱,拍开李庆大手。
“李叔,能不能别摸我脑袋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还不让摸了。”
顾北屿面色一红,想起一段不太美好的记忆。
自从上次被李庆发现自己光溜溜的小家伙立了起来后,他就时常以此打趣自己。
人前倒还好,只是说声毛没长齐,人后直接就是无毛鸟了。
说实话,到现在顾北屿都没搞清楚自己的小家伙为什么会立起来。
书上也没写过啊!
虽说七年前自己的小脑袋瓜里突然多出很多东西,但里面也没关于为什么小家伙会立起来的解释。
对此,顾北屿很疑惑。
“李叔!”
见顾北屿要恼,李庆连忙拉过顾北屿贴到他耳边低声道:“关于你小家伙为什么会立起来,等我回来一定告诉你!”
话落,李庆大笑出声,朝顾正二人挥手道别,翻身上马。
仰头吸入一口冷风,神清气爽。
“北屿,你李叔我出征在即,快为我题诗一首!”
李庆刚才那番话对他来说诱惑力极大,求知欲旺盛的他恨不得立刻知晓答案。
永远不要小看小孩子的好奇心!
待听到李庆唤自己名字,这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嘴,略微思索,脱口而出。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志士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无所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千里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李庆昂首闭目良久,提起长刀,爽朗大笑道:“好诗!”
“临别在即,李叔我提醒你一句,只管做你的小城主,天塌了,总有高个子顶着!”
说罢,纵马扬鞭,领着八千幽州军浩浩荡荡往东北而去。
马过积雪舞,朔风送军离。
顾北屿望着漫天飞雪,唇角动了动,朝着前方躬身一拜,心中默念:“此去经年,候君凯旋”
腊月的雪不知疲倦,连日不歇,接连半月的大雪将整个幽州染白。
二八之日,乌云散尽,初雪乍晴,憋了半月的孩童总算抓住机会,三三两两结伴走上街头。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
幽州城内张灯结彩,童谣四起,一副生机勃勃之象。
可惜,这般好景顾北屿却是无福欣赏,前日迎着风雪为李庆送行,不料偶感风寒,直到今日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哈欠!”顾北屿放下躺椅,搓了搓鼻子,“这狗屁倒灶的天气,真是冻死个人!”
顾北屿从屋内搬出一把躺椅,舒爽地伸了个懒腰,没骨似地摔到椅子上,盖上毛毯,享受着这寒冬腊月难得的暖阳。
和煦的日光照得顾北屿昏昏欲睡,不由慵懒的打了哈欠,抬起左手好奇的打量着手腕处的银镯。
说起这银镯,来头也是不小。
传闻,顾夫人怀胎间曾有一老道来府望气,断言腹中胎儿命定不凡出生时将引来异象,但命中却有一死劫,故留下一镯助其渡此劫,话落,化作青烟消散。
神乎其神!
但对于这些传闻,顾北屿向来都是不屑一顾,这世间事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这镯子看着也没什么稀奇的,怎么帮我渡那什么死劫,爹娘定是被那老道士给骗了,没想到这招摇撞骗还是门传统手艺!”
“也不知道那老道用这只镯子讨了个什么价钱。”
观察一会后顾北屿兴致缺缺的放下手,打了个哈欠,调整一下削瘦的身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桃眼。
正当顾北屿意识逐渐模糊之时,一道声音突兀地自脑海中响起。
“小家伙,想要长生不老吗?”
顾北屿猛地睁开双眼,掀开暖被,从躺椅上跳起做出一副格斗的架势,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你这娃娃倒是谨慎,放心我尚且寄身你的手镯当中,不会害你。”
声音并没有让他久等,很快再次传出。
十五年来,这银镯就像一件普普通通的装饰品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要不是家中父母再三叮嘱怕是早不知扔到何处去了。
因此顾北屿有此反应并不奇怪。
“小家伙,你想修仙吗?”
那声音见顾北屿并不作答,再次问道。
自那日看过古籍之后,顾北屿已然知道这世间有着仙凡之别。
不仅如此千里之遥的边关外还生活着无数魔族。
“不想。”
顾北屿收起自己的花架子,毫不犹豫拒绝了这个的美妙的提议。
银镯中那人闻言一愣,很是诧异,难以置信的问道:“这天地间,人人都向往成仙,多少人为无缘仙路日日哀叹,你为何不愿?”
“市井长巷,聚拢是烟火,摊开便是人间。”
“人如何,仙又如何?”
“求仙之人,夜以继日,克己复礼,千百年间,日日苦修,为求一线机缘,不惜涉险,如履薄冰。”
“然一介凡夫俗子,虽命不及百年,贵在随心所愿,笑品人生百态,不受长生执念所困,逍遥自在,正是快意人生。”
虽可确认那段突然涌入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并非亲身经历,但却如那种举目无亲的孤独感却如刀刻斧凿般刻在自己血肉当中,饶是现在想起也让他不由悲从中来。
那段记忆也让他愈发重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若是放下眼下的一切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路,他是万万不肯答应。
退一万步说,纵是自己天赋异禀真的求得了长生,漫长的岁月中父母高堂离世,定然免不了独自体悟孤寂。
那滋味着实不好受,直叫人发疯。
顾北屿手腕上银镯一震,一道身影缓缓浮现在他面前,是位老者。
那老者生得剑眉星目,一头白发,眼角的皱纹并未影响他的气质,整个人仍旧显得英姿飒爽。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前日之言何其壮哉,若是你踏上仙途,亦可奔赴边关,镇守一方。”
顾北屿神色微动,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前辈,我敬重英雄,但不代表我愿作英雄,我顾北屿有此一生,惟愿陪着自己的父母兄长走过一世。”
那老者闻言深深地看了顾北屿一眼,顿感没趣,拿出一枚丹药抛向顾北屿。
“服下此丹,若好命,死劫可解。”
顾北屿闻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莫非传闻中那狗屁死劫是真的?
管他呢,送上门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甩去脑中杂念,顾北屿朝老者拱手一拜。
“多谢前辈。”
那老者并未多说,身形化作一道白光重新钻入银镯中,只留一句。
“命运,命运,这运势虽可变,但命中却是注定,小家伙你好自为之吧。”
“小北,你在跟谁说话啊,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躺在外面啊,快把披风披上。”
顾夫人拿着一件披风,急匆匆从屋内走来,气恼的瞪了顾北屿一眼,把披风披到他身上。
顾北屿无奈地把自己手塞到顾夫人手中,语气温柔地说道:“娘,我一点也不冷,你看,我手心都冒汗了,快别担心了。”
“你这孩子,前段时日刚得了风寒,这才康复几天,便又这般作贱自己,我怎么能不担心,快随我进屋。”
苏清梦眉头微皱,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气。
“正因为大病初愈才更要到外面晒晒太阳,通通风,这样才好得快。”
“你娘心疼你,怕你受罪,你倒好,一堆歪理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
顾正从屋内走来,语气中带着一丝薄怒。
顾北屿不服,当即反驳一声:“怎么就是歪理了,我这些都是有理论依据的。”
苏清梦见势不妙,两人似是又要吵了起来,急忙拽了拽顾北屿胳膊,桃眼微眯,语气不善。
“你们爷俩要吵可以,别当着我的面吵,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顾正闻言嘴角微微抽了抽,顾北屿也悻悻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幽州城内顾城主府内的传言早已人尽皆知,据说传言流出之时顾正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生气。
见父子二人如此上道,苏清梦满意的哼了一声。
“你父子俩聊吧,我就不打搅了。”
“不过我先说好了,聊归聊,若是吵架的话可别怪我家法伺候!”
闻言,父子二人皆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连连称是。
苏清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躺椅上的毛毯披到顾北屿身上,走的时候还不忘把躺椅搬回屋内。
眼见自己的作案工具被收走,顾北屿面色一苦,这下好了,这太阳今天是晒不成了。
“爹,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娘啊?”
儿子怕娘说得过去,但老子怕媳妇,传出去多少有点丢份。
“北屿啊,你记住怕老婆并不丢人,让自己的妻子受委屈才是真正的丢人。”
顾正嘴角微微上扬,一脸幸福,显然乐在其中。
顾北屿看着老爹‘幸福’的表情,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察觉到自家臭小子表情不对,顾正干咳两声,话锋一转,问起正事。
“你也不小了,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顾北屿一听这话,直叹呜呼哀哉。
这句话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每次谈及这个话题父子二人都免不了一番争吵。
“爹,孩儿惟愿常伴二老左右。”
挨骂会挨骂,实话还是要说的,要不然真给安排走了可就没地方哭了。
顾正的脸色不出所料地黑了下来。
“要你陪甚?好男儿当志在四方,窝在这幽州城里能有什么出息!”
前些日子将那本古籍交到顾北屿手中,本以为他看过估计之后会有所改变,不料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顾北屿昂起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该说的都说过了,望子成龙之心,人皆有之,可我只想待在幽州城啊!
这能委屈自己?
见顾北屿闭口装聋做哑,顾正只觉深深地无力,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明明身负大才,偏生这般顾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顾正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算是被这个背时儿子打败了,不想再劝。
“你哥今日在北门当值,你去叫他回来吧,马上开饭了。”
顾家兄弟二人从小感情就好,曾几何时,二人可是这幽州城内的孩子王,只要走出城主府,便免不了一遭天翻地覆!
顾北屿闻言面上一喜,夺门而出。
城主府内,苏清梦坐在太师椅上,困惑的问道:“阿正,小北他不愿离开我们有什么不好,南岭他那么努力不就是想让小北活得轻松一点吗?”
想到顾北屿,顾正又是一阵头疼。
向苏清梦解释道:“这幽州紧邻边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魔族入侵,我顾家有我和南岭二人守着这幽州便够了,何苦再搭上北屿。”
“更何况北屿身上还背着一道劫数呢……”
与此同时,顾北屿一路纵马飞奔,不多时便赶到城门处,朝着远处人影高声呼道:“哥,爹让你回家吃饭了!”
顾南岭神色一滞,待顾北屿翻身下马,直接赏了他一个爆栗,“大呼小叫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注意点影响!”
顾北屿嘿嘿一笑,丝毫不恼。
“哥,我知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顾南岭没好气地瞪了顾北屿一眼,至于顾北屿认错这件事,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这番话,顾南岭已不知听了多少回了。
城前北风朔,老者扶碑停。
顾北屿跟顾南岭说笑着走出城门,忽见一佝偻老人正背着一块石碑,坐在石墩上默默抽着旱烟,当即眉头一皱,疑心大起。
“哥,那老家伙好生古怪,你可不能放他入城。”
“你会不会太多心了,说不准人家只是从外面背了块石用来做碑。”
“哥,眼下李将军不在幽州,若是出点什么事可就回天乏术了,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见自家弟弟如此说,顾南岭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吩咐守门士卒不可放他入内。
玄青天各座大城皆有大阵庇护,若无放行,任何人也入之不得。
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但不知为何,顾北屿心中仍是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