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总是这般匆忙,几日大晴,除夕这日天公终是不作美,降下一场大雪,昼夜不息,染得天地间一片苍茫。
“南岭,该出发了。”
顾正紧了紧身上貂衣朝着屋内喊了一句。
“来了!”
顾南岭咽下嘴中包子,抬手朝顾北屿后脑勺拍了一下:“走了,爹在催了。”
顾北屿毫不在意地挠了挠脑袋,朝里屋看了一眼,从桌上抓起两个包子就跟着顾南岭往外走去。
“你这孩子,外面风雪大把风衣拿上再走!”
见顾北屿一溜烟就往外跑,苏清梦急忙抄起风衣从屋内追出。
“娘,我身上暖着呢,只是去趟城门而已,不打紧的。”
顾北屿早已翻身上马,一马当先,朝着城门飞奔而去,连父兄都没顾上。
苏清梦一脸气愤,这臭小子大抵是被惯坏了!
“阿正,你帮小北把风衣带上,到了城边就让他穿上。”
顾正接过风衣,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北屿还年轻,这点风雪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那也不行!现在不注意,等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这风衣一定得让他披上!”
“好好好,我到时候后一定让他披上。”
顾正连连保证,不敢触苏清梦的霉头,赶忙转头向顾南岭催道:“赶紧走吧,时候不早了。”
顾南岭点了点头,跟着顾正骑马往城门走去。
幽州城南门。
“爹,我都说了我不冷,你怎么还拿着风衣过来。”
顾正没好气地瞪了顾北屿一眼,一把将风衣塞到顾北屿手中,“你以为我想拿啊,你娘下了死命令,说是回去的时候你身上要是没披风衣的话你就死定了!”
顾北屿看着手中墨绿色风衣不由面色一苦,不是他不想穿实在是这风衣太丑了,谁家风衣搞成绿色的啊!
怎奈母命难违,饶是顾北屿在不情愿,终究是一脸悲痛的将风衣披到肩头。
“哥,我俩去看看上次那扛碑的老头走了没有。”
顾南岭点了点头,自北门后,幽州城各个城门都相继来了一个古怪的扛碑老人,连着几天几夜就那么坐在那,一动不动,着实古怪。
兄弟二人推开城门,哪里还见老人身影,只见一块石碑静静的伫立在风雪当中。
顾北屿走上前打量起古怪的石碑,石碑之上刻着一种奇怪的纹路,隐隐中渗着红光。
“哥!你快来看,这石碑好生古怪。”
顾南岭走到碑前,看着石碑上似字非字的纹路亦是一头雾水,眉头紧皱,“我也看不出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咱们还是让爹下来看看吧。”
雪越下越大,城墙下,白雪覆盖了街道,为这座城披上了一身银装。
幽州城城墙上,顾正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中莫名不安,悠悠叹道:“这幽州城多少年没下过这般大的雪了……”
“爹!先前跟你提过的老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那块石碑,上面刻了些东西,我跟哥哥看不懂你下去看看吧。”顾北屿甩下肩头风衣,跑到顾正身旁说道。
城门外,顾正看着刻着古怪纹路的石碑眉头皱得愈发的紧,上面的东西他也看不懂,石碑上渗出的红光更是让他感到深深地不安。
深吸一口气,顾正不再犹豫,开口下令,“南岭,你去带人来把这古怪的石碑砸了,连同其他城门的也一起砸了。”
“是!”顾南岭抱拳应道,转身走入城内,不一会便带着几个士卒,人手一把实锤从城内走来。
“砸吧。”顾正再次下令。
顾南岭得令,一把抡起石锤重重砸向石碑,伴随着砰的一声石碑上爬满了细密的裂痕,霎时间应声而碎,轰然倒地。
碎下的石块中竟是诡异的渗出血水,将白雪染红,一股腥臭刺鼻的味道随之传来。
众人皆是不由皱了皱眉头,捂住口鼻。
“这石头中怎会有这么多血水?”顾北屿惊呼出声。
顾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幽州城唯一的修士李庆尚在边关,偏偏这种时候又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其中到底有着什么联系,顾正百思不得其解。
“尽人事,听天命吧,南岭,带人把这些石块都处理了吧,埋远些,血水也清理干净。”
顾正长叹一口气,心中愈发不安
正午时分,顾南岭踏着风雪急匆匆从屋外赶来。
“爹,那血水渗入地底深处不知几何,我带人挖了许久,掘之不尽啊!”
“什么?!还有这等事?”
顾正惊得拍桌而起,一脸难以置信。
这寒冬腊月的,地面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那血水如何渗得下去!
“其他几处城门的墓碑呢?”
“也是如此。”
顾南岭亦是一脸惶恐,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城内百姓都有些恐慌了,说是天公发怒了”
眼看今日就是除夕夜了,发生这种事搞得整个幽州城人心惶惶,实在是令人焦头烂额。
顾正揉了揉眉心几乎咬着牙出声:“挖!今日就算是掘地七尺也得给我把血水挖尽!”
“是!”顾南岭应了一声,又踏着风雪匆匆而去。
“哥,我给你拿了点吃的,你带上吧。”
顾北屿揣着几块油饼从门外探出头来,打屋里一瞧,哪里还见顾南岭的身影,“爹,我哥不是回来了吗?”
顾正一脸疲惫的瘫坐到椅子上,并未接话。
目光透过纸窗看向外面愈发昏沉的天空,向顾北屿叮嘱道:“北屿,这几日你小心一点,那道长曾说过你命中有一死劫,今日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北屿神色一滞,闷闷地点了点头。
“爹,守城的弟兄们估计都还没吃饭,我送些吃食过去吧。”
沉默良久,顾北屿缓缓抬起头看向一脸愁容地顾正。
“去吧,告诉你哥一声,若是到晚上还是挖不尽的话就算了,今日是除夕夜,让将士们回家过节去吧。”
顾北屿早已揣着油饼跑出门去,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道:“知道了。”
城外血水终究还是没有挖尽,更诡异的是那血水仿佛流之不尽,竟是在逐渐朝着城内渗去
今年的年夜饭整个幽州城是在一片沉闷中度过的,就连向来闹腾的稚子也没有张口讨要压岁钱。
待到夜深人静,城中忽地大雾四起,漫天大雪与大雾混在一起,天地一片暗淡,伸手不见五指。
城外四块石碑渗出血光,逐渐将整个幽州城染上诡异的红色。
似是感受到屋外异常,数位守夜老人提着昏暗的油灯走出屋外,顿时惊得跌坐在地,“鬼鬼,有鬼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家家户户匆忙点起油灯,却不见昏黄灯色。
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猩红当中,血色浓雾中,一只只魔兽缓缓走出。
“吼!——”
一声嘶吼在天空炸响,顾北屿猛地从塌上坐起,心脏砰砰直跳欲要破体而出。
来不及多想,顾北屿迅速穿起衣裳走出房内,只见周围血雾弥漫,一只体型硕大的巨蛟在空中盘旋。
巨蛟之上隐约可以见到人影,忽地从巨蛟身上一跃而下。
“北屿!快!带你娘先躲起来!”
顾正身披袍甲,带着一众护卫保护着苏清梦赶来。
“我哥呢?我哥在哪?”不见兄长身影,顾北屿一时间心急如焚。
“你哥没事,他去调集兵马了,你先带你娘躲到密室去。”
“不行!我不走,我也是顾家男儿,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啪!
顾正气急,抬手一掌打在顾北屿脸上,怒吼道:“你一个束发小儿能做什么!别给我在这添乱!”
见顾北屿挨打,苏清梦急忙将他护在身后,挡住顾正,“你就不能跟小北好好说吗!动手打他干嘛!”
“顾城主,既然小城主不想走,你又何必强催呢。”
红雾中,一道清瘦身影手持一把纸扇缓缓走出。
见到来人,顾正一脸疑惑,这人,他从未见过。
见顾正并不识得自己,那人也不恼,轻笑一声,拱手一拜。
“早闻顾城主爱民如子,贤名传遍玄青天,在下早就想来拜会了。”
“你是谁?”
“魔族,羽千夜。”
顾正闻言,身躯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击,现在的幽州城满城尽是凡人,已经没人能挡住魔族之人了
“你是如何进得了城的。”顾正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羽千夜抬起右手随意地吹了吹指甲,“我怎么进来的难道城主不知吗,你可是让你的好儿子挖了整整一天的地啊,现在城外的大坑还没填上呢。”
顾正痛苦地闭上双眼,身躯止不住地发抖。
“我早该猜到的”
“顾城主大可不必自责,你不过一介凡人,何必庸人自扰呢。”
“直说吧,你们魔族费这么大劲入我幽州城是为了什么。”
站在一旁久未开口的顾北屿突然问了一句。
羽千夜嘴角一扬,狡黠一笑,“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猜?我猜个大头鬼!
顾北屿撇了撇嘴,忽地抄起身旁护卫腰间佩刀直直掷向羽千夜。
羽千夜无奈地摇了摇头,两指夹住射来的飞刀,身旁飞雪陡然放慢,整个人气息逐渐攀升。
“年轻真好啊,一言不合就是动手”
话落,纸扇一挥,飞雪化作利箭,精准地射向一众护卫。
数十名护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声,喉间便多出一道血洞,齐齐栽倒在地。
“北屿!带你娘快跑!”
顾正瞳孔微缩,大喝出声,提起长枪刺向羽千夜。
但区区肉体凡胎又如何能与魔族相敌,只见那羽千夜左手纸扇轻轻一挥,隔开顾正刺来的一枪,右手直接掐住顾正咽喉。
“顾城主,我是真的很敬重你的,可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很为难啊”
羽千夜微微叹了口气,一脸惋惜。
“爹!”
“阿正!”
母子二人齐齐喊道。
顾正双手握住羽千夜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嘴中艰难挤出两字:“快走”
“请顾城主上路!”
羽千夜目露悲切,右手一紧。
顾正剧烈挣扎几下,双手终是无力的垂下。
“爹!——”
顾北屿目眦欲裂,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默默哭泣的画面。
“啊!——”顾北屿痛苦地大叫一声,直直扑向羽千夜,一拳砸向羽千夜面门,这一拳生生停在羽千夜面前一毫距离,再无法前进分毫。
羽千夜仿若没看见顾北屿一般,右手一松,缓缓闭上双眼,朝顾正拱手一拜。
一拳未中,顾北屿仿佛失去理智一般,拳头不要命地猛砸,直砸得双手鲜血淋漓,仍是没有停下。
远处苏清梦看着丈夫尸体整个人丢了魂一般,踉踉跄跄地走向顾正,才走几步,脚下一软栽倒在地,饶是如此也未停下脚步,顶着没足厚地积雪爬向顾正。
爬到近前,苏清梦颤抖着抱起顾正,将他脑袋埋入怀中,口中喃喃自语:“阿正,没事的阿正,我在,没事的,阿正”
羽千夜抬眸看了苏清梦一眼,没有阻止,转头看向顾北屿,任由他一拳拳砸来。
突然,一只铁拳破开防御正中羽千夜面门,砸得羽千夜连退数步。
风雪中,顾南岭持枪而立,将顾北屿护在身后,面上看不出表情。
顾正已死,这个家,这座城,便是由他来扛。
羽千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手擦了擦嘴角,“想必你就是顾家长子吧,倒是没想到你区区凡人竟有如此力道。”
顾南岭没有说话,单手挑起枪尖冷冷地看着他。
“按理说你应当没时间来这才对啊。”
羽千夜扇开纸扇,缓缓踱步:“看来相比于外面那些百姓你还是更担心你的家人。”
顾南岭脸色一滞,身为幽州城城主,万事以百姓为先,这是顾正的家训
“待我见了父亲自会向他请罪。”
“哈哈,哈哈哈”
羽千夜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语气嘲讽道:“说的好听,一句不痛不痒的请罪就能抚平别人受过的伤吗?”
“果然呐,这世间的人呐,从不知悔改,永远都是这般自私。”
话落,羽千夜目光一凛,双眼逐渐变得血红,一拳砸向顾南岭。
这一拳速度快得出奇,顾南岭几乎看不清来路,只能凭借这本能侧身一躲,拳头停在他鼻尖处,凌厉的拳风化作利刃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顾南岭额间留下一滴冷汗,拳风随之陡然爆发,卷起漫天飞雪,地面被划出数尺宽的通道。
顾不上惊异,迅速枪尖一挑,向着来人划去,揽起还未反应过来的顾北屿,身形急退。
“北屿,你带娘先走。”
退至苏清梦身旁,顾南岭看着抱着顾正尸体,一脸无神的苏清梦,心中一痛。
“哥”顾北屿抬起通红的双眼看向顾南岭,终是没有多说什么,他可以不走,但娘必须得走。
强忍心中悲痛,顾北屿抬起血淋淋的双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微微躬下身子拍去苏清梦身上的风雪,握住她早已冻得通红的双手。
“娘,我们先走吧。”顾北屿极力克制着自己胸中奔涌的情绪,喉间微微发痛,声音哽咽。
苏清梦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是目光空洞的望着远处飘扬的飞雪。
“娘!”
顾北屿跪到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娘,先跟我走吧!”
苏清梦终于回过神来,机械地转头看向顾北屿,忽地放声大哭:“小北,你爹,你爹他还在,走去哪啊”
顾北屿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紧紧抱住苏清梦,“娘,你还有我呢。”
“北屿!你是死人吗!带娘走啊!”
顾南岭被羽千夜一拳正中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咆哮着向顾北屿喊道。
顾北屿一咬牙,从地上站起身,强行挣开苏清梦紧紧抱住顾正的手,抱起苏清梦就往屋内走去。
顾南岭长枪驻地,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口中大喘着粗气,他还不能倒,自己的弟弟和母亲还需要时间。
“再来!”
顾南岭双手再次紧紧握住枪身,提枪冲向羽千夜。
羽千夜微微摇头,风轻云淡的抬手握住枪头,枪尖生生停在额前半寸,“以凡人之躯将武艺练到这种地步,你也算是个人才,真是可惜了”
单手用力一握,整支长枪开始浮现出细密地裂纹。
咔……
一声脆响,顾南岭手中长枪连着精铁打造的枪尖应声而碎。
顾南岭的双手也被那碎开的枪身划得皮开肉绽。
顾不得扎满碎屑地双手,羽千夜又是一拳打来,顾南岭急忙双手交叉挡住拳头。
“碰!”
一拳落下,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顾南岭再次倒飞出去。
“这就是凡人与仙人的差距吗……”
顾南岭艰难得爬起身,心中一片悲凉,眼神仍是冷冷地盯着羽千夜。
“但愿小北跟娘能顺利逃出去吧。”
羽千夜走到他身旁,双眼诡异的变得通红,风轻云淡地说道:“你可以死了”
话落,一只拳头从顾南岭身前穿胸而过。
雪越下越大,顾正的尸体已被积雪掩盖,只剩依稀可见的轮廓。
顾南岭瞳孔微缩,无力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