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王蝎子推了推大门,红漆大门并没有关,“呀”的一声就被推开了。王蝎子耸身进了大门,正要往里走,忽然从旁门里出来一个中年人,约四十来岁,一把拦住他道:“哎,哎,干什么,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找二歪子。”王蝎子说话的时候,咬字有点不清,常常将娃字说成歪字。
“哎,哎哎,去去,你不能进去。”说着那人还拉了一下王蝎子。
“你谁呀?你干什么?你拉我。”王蝎子挣开他要继续往里走。
“哎哎,你要干什么?说不让你进,你没听见?”那中年人一把扯住他不让他往里走。
“你扯我干啥嘛?我告诉你,是二歪子请我来的,要不是他请我,我才不稀罕呢。”他回头瞪着那人说。
“二歪子,谁是二歪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能随便进来?”
“连二歪子都不知道,还拦我,嘿,”王蝎子笑了,“你连这是谁家的院子都不知道,还拦我?”王蝎子边说边又挣开他往里走。
那人再次拉住他:“说你不能进去,听见吗!”
王蝎子这次火了:“扯蛋,这是我们的村,我怎么不能进?你能进来?你谁呀?”
那人不示弱:“不管你哪个村,说不清楚不能让你进。”
王蝎子站住了:“不让进?你给他娘引魂?”王蝎子是出了名的毒舌,嘴里没好话,“这鬼打地方,你当我愿意来?”
“哎,你怎么骂人呢?”
“是骂人吗?你看我,穿的烂走的慢,街前处处狗眼看,骂狗凑乎,骂人哪敢。”王蝎子边说边又往里走。
那人拦住他:“你个村里的泼皮,是人不是人,都想进这门。我在,你就不能进去。”
王蝎子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不顺,有点上火,他将编织袋往地上一放,忿然问道:“这家死人了还是你家死人了?你引魂的还是伴灵的?要是引魂的,我这鸡没用了,你引魂去。要是伴灵的,你咋没披麻戴孝?”
“你……”听了王蝎子的挖苦话,那人气极,一时说不上话来。
“摔孝子盆子估计轮不上你。再说,棺材还没有请回来,这门也不是灵堂的门,你守什么守?”
“你,他妈不识好歹,嘴里不干净,操心老子揍你。” 那人把手扬了一下,但看见对手也不是好茬,就没敢再往下伸。
王蝎子将身子一挺:“来!试试,看你敢动老子一根毛,老子不把你脖子上那颗小球蛋打进肚子里,老子就再不姓王。”
中年人见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浑蛋越来越放肆,只气得两眼发直,不由得伸手去拉王蝎子。王蝎子朝手心里吐一口唾沫,一步迎上前道:“你再拉老爷一次!”
中年人这次胆怯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连连后退,没敢再拉一次,但嘴里仍旧不稀松:“你等着,你等着。”他后退着好像要去寻找家伙,却朝着院子的二楼喊道:“王队,张副,快来,有个要饭的乞丐要往里进,拦也拦不住,还满嘴胡唚。”
王蝎子挺着胸道:“好,爷爷等你,就你那口气,还怕咬了爷爷三寸蔫球不成。”
这时,二楼里开会的人们听见外边的吵闹都跑出来看究竟。文主任也出来了,他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一眼就看见事情的原委了。他喊:“老麻,不要生气,不是要饭乞丐,是蝎子兄弟,让他进来!”
那个中年人老麻听见文主任让进来,看了一眼王蝎子,再不能说一句话,只好忿忿站立一厢,眼里放着恶毒的邪光,恨不能一口将对手吞到肚子里。
王蝎子看见文主任站在二楼上,便把放在地上的纺织袋重新背在背上,又捡起那根自制的捕捉器立在大门口,一边向里往二楼上走,一边骂骂咧咧的道:“要不是为了这五百块的引魂鸡,请老子来也不来,才不稀罕这个鬼地方。”
八
听见文主任叫兄弟,好多开会的人都不知这门外闯客什么来头,早有两个人下了二楼,将王蝎子迎了上去。
王蝎子还是叨叨骂着:“甚么东西,看家狗。”
文主任笑道:“蝎子兄弟,别记,让你弄的东西可真弄来了?拿出来看看!”
王蝎子便把编织袋从肩上放下来,放在文主任脚下,自己蹲下来解扎口袋的绳子。然后伸进手去将编织袋里的猎物倒提着双腿拉出来。
口袋里,那只名叫贝蒂的公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它只记得那个手持长竹竿的外来人好几次向它进攻,它还没有想好如何躲避就落入圈套了。后来,它被塞入编织袋里,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身子也窝的难受。它一路想叫,想让莎妮听见来救它,可是,它的脖子被曲在编织袋里叫不出声来。它正难受的要命,忽然眼前一下子大放光明,它被那只粗糙而有力的黑手从编织袋里提出来了,它本能地进行着反抗和挣扎,狠命拍打着翅膀,并且大声地叫起来。它叫的语言是:“救我,救我。”
贝蒂拍打着翅膀,羽毛纷纷落下来。但王蝎子的手太有劲了,他捉住它的两条腿,不使它动弹。
贝蒂叫着,但是没有人能听得懂。但是它听见他们说话了,这是他们的赞叹声:“啊,好漂亮的公鸡!”
贝蒂又被这句话感动着,它再次叫起来:“莎妮,救我呀,好害怕!”
文主任满意极了:“不错!这羽毛,唉呀,没说的。这声音太响亮太好听了,蝎子兄弟,干得不错,就是它了!我要!”
“当然!”王蝎子此时非常得意,“我费好大劲搞来的!”
“好了,蝎子兄弟,你别提着它了,装袋子里吧!”文主任说。
“呵,”王蝎子想的是那五百块钱,“我就知道行,我看了它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我舍得花大价钱,好不容易把它弄来。”
“五百块,说好的,我马上给你!”文主任笑着,说着,他朝屋里叫道:“三子,过来!”于是楞三过来了,原来楞三也在这个屋里。
“拿五百,给蝎子兄弟!”文主任说。
但是,未及楞三答应,旁边就有四五个人忙着掏口袋,大家纷纷道:“来,我给,我给!”
文主任笑着:“不用,不用,让三子给,咱们事宴上一并开支!”
但是那几个人坚决不答应:“哪里,哪里,我们给了就算了,这点小事。”说着,大家争先恐后的将钱往王蝎子手里塞,唯恐给迟了王蝎子不要。
最争执不休的是面皮一黑一白的两个中年人:“王队,这个面子给我。”另一个道:“ 张副,兄弟一场,下次请我们就行。”
王蝎子弄不懂这些人究竟是咋回事,给钱还争着给,莫非真的到了共产主义了?他正在发懵,一叠票子塞进他的手里。接着,又有一叠塞来。
王蝎子急忙将那只公鸡塞进编织袋里,腾出手来拿钱。
但是,王蝎子没有想要占他们的便宜的意思,他向自己的手指上吐了几点唾沫,然后捏着那些不知是谁塞来的钞票,“一二三四五”数了五张,他将其余的小心地放在地上的一个坐椅的边上。
“够了,五百。二歪子,”他叫着文主任的小名,“娃”字仍说成“歪”。
“二歪子,引魂的公鸡,给你弄来了,你看,五百块,说好的,我可没多要,咱们就两清了,公鸡我给你放在这儿,口袋也给你吧,我不要了。”他颇为大度地说着,并将那个囚着名叫贝蒂的公鸡的编织袋用脚往文主任跟前蹬了一下,里边的囚物便又发出一声嘹亮的叫声。
文主任笑着:“蝎子兄弟,辛苦,来,抽根烟!”一边说,一边将身边桌子上的烟包里抽了一支出来递给王蝎子。
王蝎子把手从身上擦了擦接了烟,有一个人便很快打着打火机递了过来。王蝎子伸嘴去点燃了,随即吐出一口浓雾。
“怎么样,味道还行吧?”那人问,轻蔑的口气。
“嗬,抽不出来。好烟赖烟,吹气冒烟!”
“抽过没有?”
“没有,”王蝎子老实道,“咱小民百姓,不贪污不腐败的,哪有钱买这个。”
那人突然不做声了。
见有点冷场,又有个人便也做出笑样道:“瞎子兄弟!你就那么一个公鸡,真值五百块钱吗?都凤凰价了。”
“嘿,这位大哥,我可不是瞎子,我眼睛明镜似的呢。我叫蝎子,是他们这样叫的,可是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嘿!是吧,二歪子?”
文主任没说话,只是笑笑。
那人又道:“哦,原来是蝎子兄弟,是我听错了,蝎子兄弟,你这公鸡不是偷来的吧?”
“是啊,说对了,偷的,”王蝎子还是笑着,“可是,偷也不是容易,不信?你去偷个试试。”
“我是说你还卖了五百块。”
“五百块?哎这位大哥,这看怎么说。”
“你说说,怎么说?”
“要我说,你说值它就值,你说不值它就不值。嘿嘿!”
“那我说不值呢?”
“不值你就别买嘛!等你家死了人,你就知道值不值了。”王蝎子说。
“啊呀,蝎子兄弟,烂嘴,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文主任摆手说。
“实话嘛!”王蝎子委屈道,“我是说,你觉得不值就别买,你有钱在,我有东西在,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说是不是?你要不买,这是你们的钱,我把我的东西拿走。”
文主任笑着:“他们和你开玩笑。”
那些人都说:“玩笑,玩笑!”
“嘿,我也知道你们是开玩笑。”王蝎子一副可怜样子道,“可话说回来了,你们心里说不定就是这样想,等事情完了,你们又后悔,说是我坑你们。咱们说好了,这可是愿打愿挨的买卖。”
“哪里哪里,就是个玩笑,就是个玩笑。”文主任说。
“那我就走了!再给根烟。”王蝎子说。
“这盒都拿走。”文主任拿起一个整盒递给他,王蝎子接了,转身出门。
“不送!”
“不送!”
王蝎子下了楼,从墙根处拿了他的竹竿网兜。他看见拦他进门的那个人还在院子里,便很夸张地将那竹竿网兜朝天一划了一个大大的圈,然后便扬长而去了。
九
“是个村混子!”王蝎子一走,屋里的一个人便这样说,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
“村里人嘛,就是这样,一般没教养。”有一个解释道。
于是,他们都责备起文主任来:“你怎么跟这样的一个无赖打交道?”
文主任笑着:“别跟他一般见识,光棍汉,说话呛人,大家说他嘴上有毒,叫他蝎子,上小学时是我同桌,后来混成这样。”
“哦,原来是同学,怪不得主任大方,一只鸡要了五百块!”
“权当打发要饭的。不过,你们还别说,那袋子里装得还真是个尤物,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鸡。唉,对了,你们给咱打开,让咱仔细看看,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吧。”
于是,就有人过来解开王蝎子留下来的那只编织袋。
“小心飞了,把腿绑起来!”有人说。
这样,贝蒂又一次被从编织袋里提出来。不过,这次,那人用扎口袋的绳子将它的双腿绑起来了,这让它很不自在。那人将它从口袋里提出来,放在地上,它想站起来,但是挣扎了几下,它没有成功。
“啊,真是漂亮!”众人又是惊叹道。贝蒂又一次被这句话感动了,它便又叫起来:“各哥,放开我,放我回家!”
但是,没有人能听懂它说什么,只是觉得,“叫的声音真好听极了!”
文主任便叫楞三:“三则,过来。”
楞三还在一张大本子上记着什么,听见叫他,就赶紧靠过来。
“你把这公鸡带回家去,好好喂着。听着,别让跑了!”
“放心,跑不了!”
然后,贝蒂再次被装进那只令人烦恼的编织袋里,而且,这次,它的两条腿也被绑在一起了。黑暗再次包围了它,脖子也被曲得难受,它想再叫一次以提醒这些屋里的人们,但是,它脖子直不起来,也叫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