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有些失眠,迷迷糊糊睡着后,却在闹钟响之前便醒了过来。屋外的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略微发黄的天花板,一边数着那些细小的裂纹一边发呆,然后足足愣神到了闹钟响起,我才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早晨七点五十,我穿好衣服,完成了出门前的准备,背好要带的文件锁,来到楼下的车篷里骑上我那辆白色的小自行车。李仁海之前来电告诉我他们会开车过来,所以我与他们在炼铁厂的招标项目部楼下集合就行。
熟络地骑着车子向着厂区而去,头顶的天空有些阴沉,空气中有一丝丝水雾的气息,看来今天会有一场雨水。我暗道自己粗心,出门没有带上一把伞,却也懒得再折回去,硬着头皮一路骑行到了项目部楼下,停好车,在莫名的滋味中等待着他们。
大概过了一小会儿的时间,远远地便看到焦雄的车子尘土飞扬地疾驰而来,我赶忙迎了上去,待车子的停好后,我拉开后座的车门,道了句:
“曹总早上好,李哥好,焦哥好。”
曹总原名曹严,人如其名,听同事们说他是个非常严厉的领导。不过我与他打交道不多,并不十分了解,毕竟是大领导,哪是我随便能说上话的。他下车后对着我点头示意了一下,正容亢色地向着项目部走去。李仁海和焦雄也没敢多言,和我对了下眼神,跟着曹严的步子走了上去。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业主方面黑压压坐了一群人,场面让我有些招架不住。焦雄在我的耳边轻声介绍了一遍,我才知道今天业主方面来的不仅仅是炼铁厂的领导以及负责人,甚至还有集团公司的副总亲临,看来这次的事故带来的影响不小,这次的招标恐怕前途多艰啊。
我正了正自己的工作服,虽然我自信自己并没有什么责任,但是面对这样的阵势也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简单打了个招呼后,我们就在长桌的一侧坐定。招标会的时间定在了九点钟,可是依连公司的人却迟迟不来,直到九点半的时候,他们才在业主领导不悦的目光中推门而入。
为首地方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满面红光,倒三角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扫了眼会议室众人,才带着大咧咧的笑容凑近了几步,微微弓腰开口便道:
“哎呦,各位老大久等了啊,见谅见谅。”说着便掏出几包中华烟给业主领导分了起来。
只是,他嘴上说着抱歉,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有些得意的神情,目光也仅仅扫了我们泰安一眼,便接着和那几位和他熟识的领导寒暄去了。就在这时,我终于注意到了紧接着进来的林伊以及她之前的那两个下属。张云和周小山面色冷峻,林伊更是满目含愠,眼神里更多了些冷冰冰的意味。
人终于到齐了,待依连的人坐定后,林伊匆匆看了我一眼,便先行站起身来,对着业主方向鞠了一躬,然后说到:
“各位领导,我是依连公司的总经理,林伊,我左手边这位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就是我们公司一直依赖负责商务的王可龙,王总。刚才由于我们自己内部的原因来迟了,给几位领导还有泰安的朋友们道歉。”
林伊的道歉落落大方,就连曹严也暗暗点头。只是,我倒是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端倪。不等我细想,坐在正首的业主副总摆了摆手,面色缓和了许多,道:
“老王与我们是老相识了, 就是林总和咱们是第一次见面,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是位大美女啊,哈哈。道歉就不必了,今天来招标的也就你们两家,时间很充足。这样吧,不耽误大家时间,还请咱们泰安的朋友们先在外面等候,从依连开始竞标吧。”
曹严当即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和依连众人握了下手,带着我们来到了旁边的会客室中等待起来。
随着会议室大门“嘭”的一声关上,时间也变得缓慢起来。曹严皱着眉头,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李仁海和焦雄在一边坐立不安,敛声屏气,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就这样,四十分钟过去了,手边的茶水都喝了三杯,依连的人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曹严也终于掐灭了烟,看着李仁海说道:
“小海,这次的事故你怎么看?”
“曹总,”李仁海声音微颤,正色道,“咱们的货肯定没问题,但是谁能想到依连的林总虽然长得跟个天仙儿似的,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背刺我们,真他妈缺德,这女的不是什么好鸟!”
听到李仁海的嘴里对着林伊不干净,我心里不悦,可是又没有什么立场为她辩解几句,毕竟虽然我的心里是相信她的,可是站在李仁海的角度来看,这事林伊怎么也逃脱不开干系。突然,我眼露精光,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就在这时,曹严叹了口气,鹰一样的眼眸锁在我的身上,厉声道:
“小贾,你来公司也挺长时间了,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货一定要亲自监督送到使用现场,怎么能盲目地相信别人?”
这一点上我自知理亏,站起来说道:
“曹总,单论这一点确实是我的失误,很抱歉。”
曹严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怒意,目不斜视地瞪着我说道:
“你的意思是,除了这一点你没有什么错喽?”
李仁海坐在曹严的身边不断地给我使眼色,但是我没有理睬,反而淡定地回道:
“曹总,除了这一点,您能说出来我有什么错吗?”
见我直面他的目光丝毫不惧,曹严怒哼一声,语气更为严厉地说道:
“因为你的疏忽,我们很有可能会面临高昂的赔偿。不仅如此,这次的事故还会让公司颜面扫地,在业内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对公司的影响很差,难道这还不是大问题吗?”
“曹总,别人有心算无心,这也并不是我的问题,也正因如此,我们在待会儿的会议中更应该和业主说清楚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个哑巴亏我们不能吃!”
李仁海见氛围不对,当即怒斥道:
“贾念!难道还要你教领导做事吗?”
我站在一旁悻悻无言,但是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曹严还要说些什么,就见会议室的大门打开,王可龙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林伊三人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曹严没再理睬我,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理了下衣服走了上去,说道:
“王总,看你的表情,这次竞标成竹在胸啊。”
“哪里哪里,多和业主领导聊了会儿家常罢了。你们快进去吧,别让业主久等了。”
王可龙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眼神里扫过了一丝不屑,压根没把我们公司的人放在眼里。曹严嘴角抽了抽,勉强笑了笑,没再搭言领着我们向会议室走去。
我走在最后,与林伊擦肩而过,她凛若冰霜,眼神相撞的瞬间,手底下向我悄悄指了指手机,默默地走进了会客室。
我没有第一时间查看林伊的消息,毕竟当我们进去的时候,与刚才的氛围明显有了差别,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充满了压抑的气氛,业主副总也没有再露出刚才的笑容,冷冷地看着我们说道:
“曹总,我想在招标开始之前,听一下你们对这次事故的解释,可以吗?”
曹严点了点头,说道:
“顾总您好,很抱歉由于我们的失误给贵公司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在这里我先代表泰安公司向你们表达诚挚的歉意。”曹严说完这句话后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业主领导们的神情,可惜的是,他们似乎没有领曹严的这句抱歉,依旧是面色不改,等待着我们进一步的解释。
曹严看了眼李仁海,示意他来做详细的解释。李仁海轻咳了一声,说道:
“各位领导也知道,我们在高炉炉前耕耘了这么多年,产品质量各大炼铁厂都是有目共睹的,这次出现这么离谱的事故确实是非常奇怪的。后来,我们立马查了下事故的原因,才发现是我们的货物没有提前做好防雨准备,所以路上由于大雨的原因,我们的包装袋渗了水,最后才导致炮泥太稀,造成了这次的事故,因此我们表示非常抱歉。”
我听到这话如同五雷轰顶,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曹严以及侃侃而谈的李仁海。我不知道他们高层之间到底达成了怎样的默契,可是这样的解释无异于将事故的原因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时,那位顾总点燃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道:
“曹总,李总,防雨怎么会做不好呢?你们常驻现场的人难道没有提醒到位吗?这可是个大事儿啊。”
李仁海立马拉着我站起来,谄媚地笑道:
“顾总,我旁边的这个小伙子就是常驻现场的员工。”然后李仁海看着我严厉地说道,“贾念,赶紧给顾总还有在座的各位领导汇报一下你的工作,到底怎么回事儿?”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也终于明白了曹严他们的算盘。业主那边是不能得罪的,如果在这么多领导面前说是业主内部的问题,那么恐怕这件事难得善了,尤其是依连与业主方面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合作的情况下,我即使有再多的说辞也会被业主冠以各种由头然后不予采纳,说白了,今天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更别说调监控这样的事情了。
说什么雨水渗漏,从我们的厂子运过来一路上都是大晴天,哪来的雨水,分明就是让我把这个锅背了,给业主一个交代。这样在未来业主对外宣传的时候,也能给个面子,把这件事归结于某个人的问题,而不是公司的问题,更不会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证据?真相?上千万的利益面前,这些早就不重要了。
可是,就算想明白了这些,我也依旧愤怒,再看看曹严和李仁海眼神中的凌厉,他们早就习惯这样的颠倒黑白,那么这件事多说无益!
震怒之下,我的眼神中却也多了一丝报复性的想法,要是我当场发作,在所有人面前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在座的这些人又当如何呢?我不在乎这些人今天面子上过不过得去,更是不介意把水搅浑,只是这么做的后果我还无从知晓。
我随手看了眼林伊发来的消息,上面只有两个字:冷静。看来林伊也已经摸清楚了事情的缘由,潜意识里我也愿意相信林伊的判断,更是被她这两个字灭掉了一部分火气。我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说道:
“各位领导很抱歉,我刚才有个数据落在会客室了,我出去看一下再进来汇报”
“可以。”
我看了下李仁海,他立马会意,跟着我出了会议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挪了挪手机的位置,紧皱着眉头对着李仁海说道:
“李哥,公司到底是什么意思?”
“贾念,”李仁海的表情很不自然,左右看了下没人,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这件事没办法了,只能委屈一下你了,更何况你也失误在先,回去之后公司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现在这件事比较复杂,梅华钢铁想借这件事把我们踢出局,咱们不能上这个当啊。”
“所以公司就以退为进,让我一个人背锅?”我语气不悦地说道。
“你放心,回去我会和领导层好好沟通的,现在咱们得先把这关过去啊。”
他的语气不如刚才那般强硬,有着些许哀求的意味。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
“好吧。”
回到会议室,我当着业主领导的面“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表明自己没有和发货单位说明我们的货需要做好防雨,所以造成了这次的事故,深表歉意。曹严也立马严厉批评了我,然后在业主的口诛笔伐中,我默默地接受了这次“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