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夜晚，某个小镇此时也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若是从高处往下看，只能看见一片接着一片的青绿色，仿佛用青色的帷布盖住了这座城一般。
实际上，这“帷布”都是无数身着青衣的百姓组成的。
不仅如此，他们个个端着木盆慢慢挪动着，每走一步，便将盆中的水朝路边洒下一点。
时不时还能看见有人拜在城中河的岸边，合掌祈祷：“谢女魃娘娘止雨，谢女魃娘娘……”
黄帝的女儿女魃，是神话中的旱神。
在《山海经》中，有这样的记载：“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故而他们从发现暴雨不休后，便一直在祈求女魃显灵。
“失踪”的满满此时便在这里。
她与苏貌俱是一身青裳，并肩走在河岸边的街道上，身后跟着毫无存在感的莉娅。
与满满一脸郁郁的样子相比，身侧的苏貌却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或是摸一把台阶上百姓捐出来的花儿，或是拨弄一番小贩摊上挂着的饰品，叮叮铃铃的声音夹杂在人声中，别有一番趣味。
“苏貌哥哥，别玩了吧，我想快些回去密州。”
苏貌转过头的一瞬间，眼神与表情已自然切换，可怜兮兮地看着满满，将后者看得莫名有些心慌，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怎、怎么了吗？”
“可我已经派人提前去信报平安了呀，况且满满，我从来没有这般惬意地行走于世，也从未逛过这般繁华的夜市……”
不知道是不是满满的错觉，他的眼中似乎闪着湿润的光，顿时内疚油然而生。
“我只是怕雪姐姐会担心，我们以后再好生逛逛也行呀。”
“以后？”苏貌的眼睛一亮，薄唇勾起笑意，“满满是说……你我会有以后？”
满满避开他的眼神，“我们是朋友呀，又没有绝交，以后自然还会有机会的。”
他勾起的唇嘲讽地撇了撇，几不可见，但语气却毫无变化：
“好吧，再玩半个时辰，咱们立即启程。”
“谢谢你。”满满高兴地道。
这时，一队捧着木盆洒水的人匆匆经过，“让一让、让一让啊。”
满满还没来得及动作，苏貌自然地一手揽过她，轻轻地将她带到岸边，等她回过神，二人的姿势已很是暧昧。
岸边的树上挂了灯笼，烛光摇曳着，柔柔地洒在他们脸上。
俗语说：灯下看美人。
满满一抬头，苏貌美得不似凡尘中的人。
她也不会知道，同样的时间，苏貌不经意地一低头，怀中俏生生的小脸，让他的心蓦地停了一拍。
不知是不是只有这一瞬，他脑海中摒弃了所有阴谋算计，只是想长长久久的拥有这张脸的主人。
“满满……”他突然开口，声音莫名有些涩哑，“当年你们在上京看‘鬼面戏’，我曾暗里羡慕了许久，如今，我终于能与你一起走在这熙熙攘攘的街上，我好像霎时间圆满了许多。”
这与他设想过很多回的“卖惨装可怜”、“不经意惊艳”、“展露爱意”相去甚远，却显得真心了些。
满满瞳孔中倒映着的他，是被万千荧光围绕着的，不是现实里这个表面弱势无害，实则满腹算计、无心无情之人。
这眼瞳实在清澈，仿佛能映出他所有的不堪。
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亲吻。
苏貌的搭在满满肩上的手上移，扶住了她的侧脸，缓缓靠近。
“苏貌哥哥，我们继续逛吧！”
满满蓦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苏貌骤然落空的手虚攥一下，泰然放在身侧，错愕不悦和温顺受伤的表情无缝切换。
“算了，既然你急着走，便不逛了。”
“真的啊？”满满一喜，又意识到自己未免显得太心急，赶忙补了一句，“我都答应你了，你若还想再玩一会儿，也不是不行的。”
左右她留给宋念的药应该也还有。
“这可是你说的，那再走走。”
满满一脸“啊？”的表情，苏貌忍俊不禁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逗你的，走吧。”
＊
宋知让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巷口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这笑扯到了嘴角的伤，疼得他“嘶”了一声。
等在里头的桑冉本是在沉思，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立即变成了惊愕和担忧。
只、、因他此时脸上青青紫紫，到处是伤。
“知让！你怎么了？谁打的你？”
桑冉急忙跑过去扶住宋知让，结果一触碰到便引得后者一阵颤抖。
她一把掀开他的衣袖，胳膊上也是伤痕累累。
桑冉怒了，稳定了许多了脾气又升了起来：“究竟是谁？！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
宋知让顿了顿，定定地朝她看了一眼，喉间像哽了什么似的。
他却摇摇头，忽然张开手。
桑冉愣愣地看着他掌心的瓷瓶，一下没转过弯来，直到他将药瓶塞到她手中，再自己继续步履蹒跚地往家走时。
“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是。”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桑冉早有预料，毕竟之前宋知让对待满满的反应，和当初刚重生的自己，如出一辙。
“那你将这个药还给我，是跟我一样，觉得她与上一世的殷满满不同，对吗？”
宋知让脚步停下，苦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尽心医治念念，我却害她，这一世，换我欠她两条命……”
“你什么意思，害她？满满失踪是你干的？！”
“是。”他闭了闭眼，坦然承认，“想必殷庭樾这一世，很爱这个妹妹吧？你可以杀了我替她报仇，只是我希望在我死后，你能照看一下念念。”
桑冉的心像被人用冰锥捅了一下，又冷又痛，浑身力气被霎时抽空。
打他的人应该和满满有关。
报仇？他的意思该不会是满满已……
“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桑姑娘，您怎么在这儿站着？王妃有事让奴才通知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