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几乎可以想象到无界会的手法，当筛选到末矢星这么一个基本满意的二级星球时，它必然不愿放弃，也许无界会来到这里的时候生态恶化已经非常严重，也许——那些昆虫从一开始就是无界会投放的。
末矢星在他们满意的时间内衰亡、垂败，这个甚至没有能够发展到拥有电力的社群，在联盟的管理系统里被划为废弃星球，却在无界会的势力下，未能迎来属于他们的、《木垣协议》里明文规定的援助。
他们的命运就这样被人轻轻地操控了、更改了，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苟延残喘。
“……转移人类群体耗时极长，无界会等不及的，于是在联盟的记录中，这些人群已经被转移了。”
青雾听完澄宁的话，已经走到广场了，大家都停了下来，各自散开坐下休息。
等不及转移人类群体，所以干脆造假记录，然后直接入驻星球进行建造。
因为建造位置是这个人类城市的旁边另一块大陆，虫族的生存领地将双方隔绝开，根本没有任何接触。所以压根没管过这群人，大约觉得自生自灭就可以了。
她向远望去，目光触及到不远处站在百里烨身边的渊。
天色昏暗，广场周围的石柱上点着火，他侧对着一根石柱，白皙的脸被火光泅黄，深黑的眼睛如墨似漆。他仿佛察觉到目光，转头与青雾对视。
不对，不对。
这副眉眼她很熟悉，从六岁到现在他似乎并没有长变太多，所以她一看到他就认了出来。
记忆里的他，是会将嘴角扬起最大弧度，眼睛弯成细细的一条缝，笑得肆意，拉着她奋力奔跑，去看高墙外搭进来的一朵花。
可是这样的神情——她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只感觉仿佛是长久被浸泡在无光无际的黑暗里，深陷过无底绝望，压抑着疯狂又刻骨的恨。
他错开眼神，她如梦初醒。
伊瑾殷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啦，你怎么发愣啊。”
青雾回以微笑，说没事，突然人群中一阵声响，她循声看过去。
那个驾驶员秦飞被百里烨一拳打飞，他踩着他的胸膛弯腰下去，冷声道：“说吧，你和尤异是怎么回事。”
秦飞嘴角渗出血迹，他身体颤抖着：“尤异是舰长，所有通知默认是发给他的。但是尤异他去铭潭星了，说有临时的任务安排，我也拦不住他，只能自己来了，但是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说时间推迟了！”
百里烨向渊比了个手势，渊立即上前把秦飞的手臂往回一折，秦飞嗷的一声惨叫。
渊用秦飞的右手开启他的终端投影屏，翻动几下，说：“尤异在十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说了推迟的时间。”
“我没看见！我真的没看见！”
百里烨并未理他，抬起脚，猛地踹下去。
秦飞惨叫一声，咳出了血。
百里烨退了身，继续说：“一会儿回了基地自己去研究部报到吧，不用我押你去吧？”
“不，不要啊！求你了！这真的是尤异的错——”正嚎叫着的秦飞看到百里烨冰冷的眼神又一次扫到他脸上，他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去研究部报到是什么意思？转态？”祁南在这边问道。
转态是指将人体作为拟人机器人的养料，像那些来救他们的武装机器人就是用了人体组织，能够极大地增加机器人的动作协调性。
伊瑾殷回道：“多半是吧，咎由自取，害我们差点死外面了，真是倒霉。”
百里烨不再理秦飞，对在场的学生说：“大家在这里等一等，虫潮退了我们就可以走了，基地也可能提前派战舰出来接我们，我还在联系中，大家不要着急。”他声音压得比较低，刻意说得小声。
不知道渊跟城主怎么说的，不过光听刚刚百里烨和这个城主的对话，他显然被误导了。
城主以为他们是意外坠落在这里的外星球人类，也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一个人造基地，就在深入昆虫生存区域的地下。
时间渐渐过去，城墙上通天的火光灭了一次，又重燃，无界会的学生们都坐在地上休息。
青雾绕着广场走了一圈，一处墙角稀稀拉拉坐了不少当地人，都穿得破破烂烂，面黄肌瘦的，像是乞丐。
里面有一对母女，小孩子年龄不过四五岁，脸上脏兮兮的，正啜泣着。她的妈妈弓着腰抱着她，轻声唱着一首歌谣，旋律很简单，词简简单单的几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青雾摸了摸口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两颗硬糖，蹲下去摊手递过去：“吃糖吗？”她轻轻问。
小孩眼睛一下亮了，虽然还抽噎着，却不忘摇了摇自己母亲的胳膊。
女人看着青雾，她脸上温和的神情得到女人的信任，她伸手拿过糖，将玻璃纸剥开，把糖果喂给小女孩，她嘴里咕噜几下，咯咯咯地笑了。
“她为什么哭啊？”青雾问。
女人的脸黝黑，头发散乱地扎着，她低声说：“饿的。”
这是个简单却沉重的答案。
青雾沉默了一下，又说：“我们的飞船意外坠落到这里，我也没带吃的，你们城里没有房屋给你们居住吗，就这么待在这里。”
女人摇摇头：“我丈夫生病那会儿几乎花光了家里积蓄，后来死了，又没钱继续租房，我现在就每天做工勉强能赚点吃饭的钱。”
青雾看着她怀里拿着糖纸玩的小女孩，心里沉沉的。
环境恶劣、生活资源匮乏，这样的情况应该并不少见。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问小女孩。
女孩仰起脸，对这个给她糖吃的小姐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叫晓晓。”
“晓晓真可爱，刚刚妈妈给你唱的那首歌你会唱吗？”
晓晓很用力地点头：“我会唱！”说完就开始唱，糖果在她嘴里还未吃完，因此声音磕磕绊绊，可是女孩的声音总是天真稚嫩的，唱着简单的歌谣，脆生生的童声飘扬出去，仿佛驱散开了空气里的阴暗。
“晓晓唱得真好听！”青雾夸她。
晓晓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睛一转，问道：“姐姐，你说你们是坐飞船来的，你们那里的城市是什么样子啊？”
奇拉星的城市——高楼林立，空中轨道四通八达，那里没有冬季，每日阳光充沛，大雨总是快速洒落，淋湿的街道很快就变得干爽，鲜花开放在城市每一个角落。
青雾看着她的眼睛，不愿多说：“一个很大的城市。”
“很大，有多大呢，比衍城还大吗？”
青雾点点头：“是啊，大很多，人也很多，大家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匆忙又踏实。”
女孩笑了，抬头对她妈妈说：“我想去那里呢，每天工作，赚很多钱，然后买一个大房子来住。”
女人揽住她的手紧了紧，眼里有泪光闪了闪。
“末矢星上只有衍城这一座城市吗？”青雾问道。
女人点头：“是只有这里。不过我听我外婆说过，很久以前，末矢星上有过许多城市，也有过森林和海洋。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森林渐渐消失，这些巨大的昆虫占据了人类的生存地，死了很多人，城市越来越小，现在就只有衍城了。可惜我也没有见过曾经的末矢星是什么样子，想来是要比现在好很多的。”
青雾沉默。末矢星上的人类一步一步衰败，最后在一座小城里苟延残喘。这些人，这座城市，又还能撑多久呢？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地面摇晃，白光将天地照亮，如同千万道闪电同时贯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