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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对家乡感到失望的另外一个人

    对家乡失望的还有一个人--------大李庄第一个考到省里的大学生。

    李耀辉讨厌冬天回家,尤其是碰见了下过雨的乡路,那小腿深的泥地夹杂了牛粪、干草、秸秆,浓稠的可以直接上墙糊砖,一脚迈进去要使劲才能拔出来,没人管那牛车、马车压过去的深深的沟壑,等雨雪停了,那两道深沟就硬梆梆的冻在那,公交车站停在村口挺远的平地把这个大学生放下,任由他背着沉重且没用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他曾经想过如果人生真的有“衣锦还乡”这一幕,那前提就是他出钱修了村口的这条泥路,但这次,他走在这条毫无变化的泥路上,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在修路之前,他又有了新的目标--------在城里买房。比起这条路,在城里有个属于自己的、体面的小家目前对他来说更为实用和重要。他就这么轻易的背叛了自己的理想,这让他产生了不大不小的羞愧感。

    这么冷的天,村口的老槐树下依然蹲着几个老头,李耀辉越来越不认识这些老头,毕竟,他13岁就离家了,出去了七八年,老头儿们早更换了人或者变的更老了,一年见上两回,回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总想着题,想着书,想着事,打过招呼后,慢慢的就忘了是谁家的谁。

    但是老头们没有忘记他,不管哪一次,他只要背着行李出现在村口,总会有几个声音响起来:“哟!这不是老李家的大学生回来了!”

    其实在他还是初中生、高中生的时候,村口的人们就这么说:“老李家的大学生回来了。。。。”

    一开始,这个称呼是个亲昵而美好的祝愿,

    后来,这祝愿被老人们喊成了真的。

    “老李家的大学生回来了。”

    村口的声音比起几年前越来越平淡,但是还是会响起。那些人也不会像一年前刚考上大学时远远的看见他都站起来迎上来问东问西,握起手,拍拍肩了。

    他们背后嘀咕,老李家的大学生,呆呆的,在城里没学精,回来连个烟也不给递,问他的病,学了两年了不会看,其中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去年,村里西南角有一家姓鲁的人家的女儿也考上了大学,她也出了省,考到了政法学院,村里人兴奋极了,他们纷纷议论说,那个小女女将来说不定比李家儿子还有前途,她考了能当官的学校,学了马克思主义学,这家伙,不比学医生强?他们说着说着,又感到可惜起来:哎,毕竟是个女女,要是李家儿子考了政法学院,是不是比她更容易当官?村子里连续两年出了两个大学生,这让村里的人们兴奋起来,他们开始研究大李庄的风水,同时开始鞭笞自己家跑得找不见人影的孩子,幻想着那些光着屁股在池塘里耍水,挂在树上掏鸟窝的娃娃都能考上大学当大官。所以,村里的孩子们是讨厌李家哥哥的,都是因为他,现在不写作业会挨爹妈的烧火棍,再不济也被骂几句,以前哪有这样的事?

    鲁家女儿的事冲淡了大家对李耀辉的关注度,李耀辉除了不可避免的失落更多的是对那女孩的好奇:“她在外面怎么样?也像我和庄颜一样,难吗?”

    更让李耀辉难受的是家里的冷和暗。

    不知为何,即使生了火,家里也是那么的冷和暗。

    走前安的电灯一看母亲就没怎么点过,上面罩了厚厚的一层土和网,即使打开,它所发出的光和刘红梅家的明度也不在一个纬度;所有的墙和物都是散发着寒气的冰冷,即使是一个碗和一双筷。

    “妈,咱们可以生个炉子,我把窗户那磨个洞伸出去个管子就行,这样屋里能暖和些。”

    “费那劲干啥?不冷啊!熬不了几天冬就过去了。你咋上个学还越来越娇气了呢?”

    母亲在院里用井里压出来的水刷猪槽,她的手冻的像个烂红薯,但她坚称一点也不冷。

    李耀辉心里不愉快---------除了上学,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母亲说过好,他迫切想改变一切,她一点也不想改变。

    他不忍心对她执拗下去,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没有享过任何福的苦命女人。

    怎么能惹她生气呢?

    回家的第三天。晚上,娘儿俩在昏暗的灶房里扒拉着一锅没滋没味儿的红薯粥。

    眼瞅着离过年不远了,但村子里安静的吓人,除了几声狗叫没有任何动静。

    即使这样,母亲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压的很低。

    “今天去你娟婶家换鸡蛋了,她跟我抖落个大秘密。我说她咋一去城里好多天不回来,我只当是她去看望她儿,谁知道,她在城边边找了个住处,现在在城里捡破烂,她说,在城里捡瓶子、废纸箱子、易拉罐,一天能卖好几十,她上瘾了,这明天又准备收拾东西走,她说,过年城里人走亲戚,纸盒子比平时更多,比在家里坐着攒鸡蛋强。。。。。。她还说。。。。。。”

    母亲喝了口粥,像是鼓起勇气说:“她还说,叫我也跟她一起去。”

    李耀辉听着母亲絮叨村里的话,还等着娟婶抖落的大秘密,忽然转到了母亲想上城里收破烂,他的思路好像一个刹车:“别去了,娘,你岁数大了,咱别干那个了,又脏又累,一天走个不停,我见过城里收破烂的,都是男的,老头,都有三轮车,车子上的纸壳子摞的老高,身上破破烂烂的,一股子味儿,也见过老太太,背着大麻袋,也就捡点瓶子。。。。。。”他皱着眉头嘟嘟囔囔的劝着,表达着自己的不赞成意见。

    “耀辉,耀辉。。。。。。”母亲用更低的声音打断他。“你听我说,你娟婶中秋节在城里转悠着收纸盒子,在一个月饼盒子里,捡了一万块钱。。。。。。”

    “一万块?”李耀辉停下手中的筷子。

    “可不?你娟婶说,不是就她捡过,那城里当官的人家扔的东西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稀罕物,她捡的那个钱呀,就装在月饼盒的下层里,那盒月饼,也不知道咋的,就没打开就扔了,逢着节前节后,那富人家扔的东西,特别有捡头,他们吃不完喝不完的,不想吃的到最后都扔了,光捡水果就能捡的吃不完,还有点心、饮料,都成箱成箱的就扔了,要是碰见那些送了礼领导没发现的,比如箱子里放的钱。。。。。捡着,就把人高兴死啦!”母亲说着娟婶在城里的见闻,肿胀的眼皮努力的抬起,眼睛里透出一道羡慕的光。

    “去了就能捡着钱?唉,你光听娟婶那么说,也就是这么一回让她捡着了,实际上,受苦着咧。”他不知道咋劝母亲,本能的,他不想让她出去受这份罪,背地里,却也羡慕娟婶的这份莫名其妙的运气。

    “对了,强子在城里头干啥呢?”他又顺着问娟婶的儿子,娟婶的儿子比耀辉小一岁,小学的时候经常一块玩儿,后来他初中没考上就不念了,耀辉在城里上初中每月回来时,强子还跑到村口小巴站去接过他几回,后来就不怎么玩了,耀辉姐姐出嫁时,强子跑前跑后也陪着。

    “强子现在也行,他在城里啥活都干,吃了不少苦,现在在开源中心啥广场那片有个啥大饭店,天啥大饭店当领班,人家脑子可活泛呢,这过年也不回来了,说是那个天啥大饭店到了过年更忙的跑不开,年三十都有人去吃饭,那两天工资还给的高,翻倍!对,翻倍,你娟婶说强子还让她回来问呢,有没有过年去端盘子的,一月给一千二。有的人不愿意过年还干,要回老家,饭店里人不够呢。”耀辉妈也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

    “一月给一千二?”李耀辉的心里一动。

    “可不,你娟婶不会骗我。把你的碗给我。”耀辉妈站起来收拾碗筷。

    “我刷吧,妈。”

    “不叫你刷,你是大学生。”

    母亲不由分说,站起来收拾好零星的碗筷,端着往水缸走去。

    喝下一碗粥,身子暖了些,这区区一点温度竟让他蜷在低矮的木凳上不想走动,

    他顺着昏暗的灯光瞅像母亲,

    一双烂红薯一样的手在黑漆漆的大铁锅里上下翻动着。

    他又不知不觉的想起刘红梅家的灯光,那个明度和色温,成了他心里对未来的一种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