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
日暮山庄刚刚脱离了雨幕，零零散散的雨滴沿着斜屋顶向下，聚集在屋檐之上，缓缓滴落。
太阳被遮挡在雨云之后，山庄周围一片朦胧，青色的薄薄雨雾生成自山间，婆娑穿过山庄中黑色得发青的小楼。
小楼前的空地上积水尚未散去，远远从果树下看去，小楼和车库宛如一艘行驶在江山水画之中的一叶轻舟。
李斯特裹着抵御湿气的厚厚毛毡，躺在皮卡货箱的防雨布上醒来。他躺着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皮卡上下来。
他向上推开车库的卷帘，平静祥和的雨后世界尽收眼底。李斯特伸展着自己的双臂，他捶了捶自己的后背，揉着迷糊的双眼向着小楼走去。
小楼的二楼窗台上，莱斯拉开了遮挡阳光的窗帘。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这一天的早上格外安静。
他推开了卧室门，其他数个房间的房门虽然开着，却没有人在其中。
他卧室对面的那小房间则还关着门，这是唯一让他感到不习惯的事。
莱斯还记得，这间房间曾是自己儿子的住处，现在那里正住着另外一个天真稚嫩的面孔。
“莱斯先生？您起来了吗？”
楼下传来了一声呼唤，李斯特的那些年轻小伙儿们似乎是听到了莱斯的声音，站在楼下和他问早。
“睡得好吗莱斯先生？”听起来像是艾莉克斯的声音，“我们已经做好了早餐，请赶快洗漱好，来和我们一起用餐吧。”
“啊，知道啦。”
对于这样的问早，莱斯下意识地一笑。他又从楼梯间那边走回来，站在那关着门的小房间前。
他发了会儿呆，谨慎地搓了搓手。他的手落在了小房间房门的门把手上，扭捏了一下他将门解锁推开。
莉兹正坐在那张小床上，看着窗户的外面而静静不动，她的双腿并拢着，双手自然地放在尚未动过的棉被上。
棉被因为莉兹的体重，稍稍让莉兹的手陷入其中。
莱斯看向了莉兹，又看向一旁的书柜。
昨天，得益于他的亲自打扫，这里已经是一尘不染。
倘若他所不记得，那擦拭得宛如崭新的书柜，会让人以为住在这里的人是个爱好图书、反复翻开书籍的人。
莱斯看向莉兹的面庞，光辉正闪耀在莉兹的双眼之中。
关着的斜屋顶窗户上一滴水从玻璃上滑下，莉兹眨了眨眼，她的异色的双瞳正跟随着那滴雨水微微转动。
“莉兹，起床了，”虽然认为莉兹可能没有睡觉，莱斯还是这样说着，“大家都要吃早饭了。”
“早上好，莱斯先生。”
莉兹回头，平静地向莱斯问好。
“把窗户打开吧，雨水已经停了，这样屋子里的空气会很闷。”
“我不需要呼吸。”
“还是打开吧，这样屋子里的空气还是会新鲜不少，好闻不少。”
莉兹很听话，她从床上跳下，让地板为之嘎吱而响。踮起脚尖伸着手推着，斜屋顶窗户向外推开。
一两只飞鸟从外面飞过，莉兹听到了它们的声音，又趴在打开的窗户上，探望着它们在空中盘旋。
莱斯悄悄叹了口气，莉兹的头轻轻往莱斯这边扭了扭，莱斯见状直接转身离开。
莱斯还记得，无论多大的年纪每天早上莫斯塔都会主动开门，开心而热切地和他问好。
有时莱斯会稍稍赖一下床，莫斯塔会把早餐做好，带上来献给他。
莱斯从楼梯间走下，来到了餐厅。年轻人们整理好了衣装，已经在那里久等他的到来。
莱斯很意外，他设想过早餐的各种糟糕情况，却没想到这些年轻人还挺懂餐桌布置，餐点摆盘合理而简洁，吃的呢也都是莱斯可以接受的。
莱斯难得地在这些人面前微笑了出来，他伸出只手和大家打招呼，大家笑着回应，招呼着莱斯在长桌的一端入座。
艾莉克斯盛了碗麦片粥，递给了莱斯。
“谢谢。”
“原来小艾你会做正常食品的啊？”其他人问道。
艾莉克斯拿着长柄勺，穿着白色围巾叉着腰，很是不服气于同伴的评价。
“就算我是城里人，做饭我还是很擅长的！就算是以前我做过那些奇特小吃，那些东西吃起来也是很美味的好吗？”
莱斯笑了笑，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莱斯，您刚才是在叫莉兹吧？”坐一旁的李斯特说着，拿起条餐巾围上脖子，“不用着急着叫她，莉兹不像我们，她不用吃早饭。”
“我看你们平常不也让她上桌吗？”
“如果她不愿意，或者不想，既不需要了——她很多时候只是浅尝一下喜欢的东西，不用给她硬灌。”
莱斯歪着头思索着，总觉得照李斯特说的这么做不太合适。
用过早餐后，艾莉克斯等人收拾着餐盘餐桌，李斯特在厨房泡了杯茶，他拿着两个装着茶的茶杯出来，和莱斯分享。
“这是我以前泡的茶，算是回谢你上次给我们送的茶了。”
“味道有点怪，”莱斯说道，“这不是用来品的茶吧？”
“啊哈哈，是啊，我以前经常边干活边喝茶，我还是比较习惯于泡提神用的茶。”
“不知道你的咖啡泡得咋样？”
“马马虎虎吧。”
两人说罢，吹了口气继续喝茶。
哐啷几声巨响，小楼在楼梯间的震动中摇晃起来，似乎有人从二楼下楼梯时失了足，翻滚着摔落下来。
众人为之吓了一跳，呆滞片刻之后立即明白了是谁。李斯特和莱斯首先放下了茶杯，两人夺步走到楼梯间。
楼梯的扶手被压断了几根，莉兹正摊开着四肢躺在楼梯间的最底端，宛如是经历了天旋地转尚未反应过来一般，茫然地看着前来此地的大家。
“莉兹你没事吧？”郑小丽问道。
李斯特赶紧走了上去查看，莉兹看着他走上前举起她的手臂和小腿检查，其他人也围上前去，试着将莉兹扶起来。
“老问题，右腿的运作失常，”李斯特说道，掀起莉兹的前额发梢，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过其他地方应该没有什么破损。”
“我没事”
莉兹试着在大家的搀扶下起来，她的右小腿无力地晃悠着支撑不住身体，显现在大家的簇拥下又一次摔倒。
莉兹的脸拧巴着，仿佛很是用力地将右小腿支住，勉勉强强让自己站了起来，如同于撑着一副拐杖的病人。
李斯特短暂的离开小楼，从车库里拿来工具箱，即刻对莉兹的右腿膝盖关节进行微调。
十几分钟折腾后，莉兹试着抬起右腿，让右小腿活动起来。
李斯特半跪在莉兹的身前，莉兹让自己的右脚扭动着，脚掌从完整一体的鞋底切换成分裂的脚趾，又从脚趾切换回来。
“我感觉好多了。”
“我想我最好马上就回去弄个支架出来给你用。”
说罢，李斯特起身，挠了挠莉兹的下巴，莉兹眯起了眼，李斯特为之一笑，便提起工具箱直接回了车库维修间。
看着李斯特从身边走过，推开门离开，莱斯再一次体会到了李斯特的才能所在。
但在此之外，莱斯却又觉得，自己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愧疚感。
相比于莉兹原本的这些同伴，自己并没有维持住莉兹本来的生活行动的能力，他无法想象倘若只有自己，莉兹摔倒后他要怎么应对。
这件事平息之后，莱斯推开了大门，站在小楼前的空地上。
一上午之后，空地上的积水蒸发殆尽，苍白色的地面显现而出。
莱斯站在石碑之前，他低着头，宛如向高堂之上的神明忏悔，默默地向着石碑索求着解惑。
莉兹的身体所装着的灵魂与当初和的你差距甚远，莱斯面朝那石碑在心中默念着。
可即便如此，如果这只是你转世投胎所必须经历的变化，那么我渴望我自己能够承受下那份变化。
我渴望着你回来，渴望着将你留下，为我的人生重新带来希望。
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在莱斯的小屋里走动着，他们正在为莱斯的小楼打扫卫生。几个人拿着木材和榔头，他们要修复那断掉的扶手。
邱云看到了站在那石碑下的莱斯，停下站在窗前观望着。
如同于受到那股面对着逝者而叹息的气氛的召唤，众人渐渐停下手里的工作，纷纷站在那层玻璃的后面，伤感地看着那个懦弱的背影。
以及他身前那高大的如神灵般投下目光的十字石碑。
李斯特靠着车库的小门门框而站，玩弄着莱斯给的烟斗。他看着那里的莱斯，神情严肃，他的心情要比那些年轻人复杂许多。
小楼的大门晃了晃，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大门外的阶梯上，渐渐向着莱斯的身后而去。
莱斯回头，莉兹捧着大家所给她的花，缓缓走近这里。她注意到了莱斯看着她后的诧异，以及诧异之后的欣慰，眨着眼睛用眼神询问着莱斯。
莱斯看着莉兹的双瞳，那双属于仿生兵器的眼睛里装着什么？是对逝者的伤感，亦或者是对他的怜悯？
莱斯猜测着，这不是那些年轻人们在借助着莉兹来传达他们的情绪，他从莉兹的脸上亦感受到了情绪。
莱斯微微点头，莉兹从莱斯的身边轻轻走过，将花放在石碑的前面。她退回到莱斯的身边，默默垂首而哀悼着。
这一刻，莱斯感到不可思议。
他正带着一个装着灵魂的机械，在另一座灵魂所盘踞的容器，那座石碑之前，为另一个灵魂而默哀。
莉兹绝不是那个灵魂的转世而已，她不是在向着石碑道别，一个人不会如此地面对自己的过去。
莱斯又发觉过来，莉兹真的是一个好孩子，她真的能感受到逝者的离去。
克服着心里的茫然无措与悲伤，莱斯的脸上为莉兹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份愧疚感反而又升起于心中。
莱斯不再为能否招呼好莉兹而担忧，他反而开始了对自己的审问，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心，去让莉兹迎合自己的幻想。
那些莉兹所无法遵循他要求的行为，他渐渐试着将其忘却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