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英已经有半年没回家了。
进才和有才每天都去村口，看着人来人往。只希望回村的人里，有一个是他们的娘。
十天半个月过去，兄弟俩还是没能等到娘。
渐渐地，兄弟俩不抱希望了，就不再去村口了。
家里，王满良的情况，已经越来越重。
之前，他还能坐着干些搓麻绳这样的轻活。自打前几天晚上从炕上掉下来，就彻底瘫了。
现在，只能时时刻刻都躺着，连吃饭都需要人喂。
老王头自从搬进了满仓的新家，就很少再去大儿子家了。
尤其是桂英生下志远后，老王头就一门心思给村里的老头们炫耀他的第三个孙子了。
前几天，有才和进才出门挖野菜的路上见到了爷爷。他们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想和爷爷说说话，老王头却躲进了巷子。
兄弟俩看着曾经视他们为宝贝的爷爷，如今躲着他们，委屈地哭了。
和老王头一起唠嗑的人问他，为啥见了大孙子和二孙子躲着。
老王头想都没想就来了句：谁让他们的爹比不过满仓呢。
瘫痪的爹、不回家的娘、陌生的爷爷。一个家庭的重担，就这样落在了不过十一二岁的兄弟俩身上。
白天，有才和进才轮流照看他爹。有才看着他爹的时候，进才就去锄地；进才看着他爹的时候，有才就去锄地。
晚上，兄弟俩怕爹再出现意外，就一起睡在爹旁边陪着。
就在兄弟俩快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何秀英回来了。
看到娘回来了，兄弟俩没有像之前那样，马上就去和娘亲近，反倒多了些疏远。
何秀英回来的时候，有才正在厨房踩着板凳切菜，进才在屋里给他爹收拾大小便。
“进才，你都这么大了，还在屋里上厕所？”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的何秀英，就和进才端着的污物来了个亲密接触。
进才是故意的。
他生气。气自己的娘为何会抛下他们几个月都不回来。气自己和有才都到这个年龄了还不能去学校上学。气他们的家庭怎么就比别人家拉胯。
厨房里，有才听到娘回来了，没有停下切菜的动作，反而动静更大了。
何秀英刚要呵斥进才，就看到了瘫在炕上的王满良。
但现在，她顾不得其他，只想赶快换一件干净的衣服。
等何秀英换完衣服再次回到正屋时，有才已经把饭放在桌子上了。
“你们这吃的什么？王满良，我不在家你就给孩子吃这些？”
王满良、有才、进才，没有一个人搭理何秀英。
“我跟你们说话呢。”
何秀英拔高了嗓门，还气的跺起了脚。
还是没人搭理。
何秀英急了。
她一把从有才手里夺过碗，扔在了地上，汤汤水水溅了一地。
接着，她从包里掏出一沓钱，甩在了王满良脸上。
面对如此侮辱，王满良放声大哭。当他看清是钱时，又立刻闭上了嘴。
“王满良，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我出去的这几个月，你变成哑巴了。”
看到钱的有才和进才，也动摇了。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现阶段，无论是他爹，还是他们兄弟俩，都需要钱。
有了钱，他们就能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去学校上学了。有了钱，他爹的瘫痪兴许就能治好了。有了钱，他们三个就再也不用吃野菜充饥了。
何秀英也看出来了两个儿子渴望的眼神。
“行了，我的两个好儿子，还跟娘置气呢。来，到娘这儿来，拿着钱。”
何秀英的糖衣炮弹已经见效了，进才正朝着何秀英走过去。
“进才，站住。”
作为哥哥的有才，不想让弟弟这么没骨气。
“谁也不许拿这些钱，脏。何秀英，你滚，滚。”
王满良意识到了什么，怒目圆睁，不让两个儿子碰散落在炕上的钱。
何秀英明显慌乱了。她故作镇定，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
晚上，何秀英趁着进才方便的时候，把进才叫到巷子里，给了他另外一沓钱。
“娘过会儿还得出去，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你拿着钱，去给家里买些好吃的。”
进才经不住诱惑，拿着钱就进屋去找有才。
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有才。
殊不知，有才已经偷偷跟在了何秀英后面，想看看他娘到底要去哪儿。他也想弄清楚，究竟是谁，能让娘这么久都不回家。
下午，何秀英躲在厨房描眉画眼的时候，有才就猜到了她又要出去，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
他就一直躲在柴火垛后面，等了一下午，等着跟踪他娘。
这会儿，有才已经跟在他娘的后面，来到了村口。
一路上，有才不敢跟太近，怕被娘发现。他只能贴着路边堆起的麦草走，麦草垛上突出的麦草，扎的他胳膊生疼，也只能忍着。
村口，有才趁人不注意，躲进了草丛里。
他看见他娘和一个男人一起，正哄着男人怀里的小孩。
看样子，何秀英对那个孩子很是疼爱。
“没事，也许是娘认识的哪个叔叔家的孩子。”
有才自我安慰着。
小小年纪的他，猜到了答案，只是不太确定。
“聪聪，我的宝贝儿子，一天没有见到娘了，是不是想娘了！”
何秀英抱着孩子，亲了一口。
有才看着何秀英，她抱孩子的动作是多么温柔，和他印象里的娘截然不同。
他和进才长这么大，何秀英从来都没有对他们如此温柔。她老扯着大嗓门对着他们兄弟俩吼。吃饭时吼，干活时吼，就连睡觉前都要吼一番。就好像，他和进才欠他娘什么一样。
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有才心里的那道防线，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他从草丛里出来，大哭着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边哭边喊：“我娘不要我们了，我娘不要我们了……”
何秀英和男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的草丛里，还藏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何秀英的儿子。
还是男人眼疾手快，急忙把孩子塞给何秀英，就要追上去对有才做些什么。
何秀英预料到了。
她抱着孩子，冲上去挡在了男人跟前，大声喊着让有才快跑。
“你干什么，他知道了咱俩的事，肯定回去乱说。干脆……”
看来，男人很忌惮有人撞破他和何秀英的丑事。
“你放屁，聪聪是我儿子，他也是我儿子。许鸣，你要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男人气得破口大骂，一把从何秀英怀里夺过儿子出村去了。
身后，何秀英站了会儿。看着有才跑的方向，又看看聪聪的方向。直到有才消失在了拐弯处，何秀英才挤出几滴眼泪，嘴里喊着聪聪，去追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