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清的话让我不禁瞠目结舌，意志不自觉的就消沉下去，后脑如同被棉花包裹的鼓槌在布蒙鼓上轻轻敲打，模糊而沉重。
回家？潦草，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领赏”后离开公主府？而且我作为当事人，靳浛惜为什么不在刚才与我独处时告知我，就这么一声不吭打算替我安顿好，难不成是我没有知晓此事的资格吗？
“少爷…你真不知道？”蔚清看上去也有些意料之外，她用手指摸了摸脸颊，这是她每当感到尴尬时都会做的习惯动作，“我还以为，你和昭寿公主殿下走的挺近，这件事是你俩商讨过的呢。”
我闷闷不乐小口咀嚼着肉饼：“…昭寿公主殿下整日那么忙，我这种小人物若是还浪费她的时间，那就是我没有眼色了。”
虽然我说的话颇夹杂着许些幽怨，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没有像靳浛惜那样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价值，和靳浛惜疏远是早晚的事——虽然我俩本来也没多亲昵过。
“但这不也是很好嘛，少爷不是已经因为保护昭寿公主殿下获得了大批赏赐吗？再加上这回伴读的奖赏，是真的可以一辈子都吃喝不愁啦。”蔚清笑着打趣我，比起我的心情低落，她看上去要愉快的多。
说的倒也是，以我现在的财产，哪怕以后出了什么事不嫁给林步榆也可以一直摆烂躺平下去了。
“…嗯，我们可以继续陪在彼此身边了。”我努力打起精神，对蔚清露出个尽量纯粹诚恳的笑容。
她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混合着苦涩的不忍，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可很快她又仿佛释怀的扬起嘴角，走上前拥住了我：“择迌…”
这十年来，蔚清直呼我名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只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称为我“择迌”。我有些茫然，她只是很轻柔的抱着我，并不让人觉得逾矩：“这就足够了…我会永远陪伴你身边的，择迌。”
…回到以前的生活，对我来说并无坏处，我不必再寄人篱下每日斟酌着用词与陌生人相处，更不必再担心受怕自己会有生命之危。
况且，父亲对我很散养，我的生活本来就是和蔚清相伴而过的。
在来到公主府之前，我甚至对要离开安稳平静的生活一事难以接受，如今能毫无后果的回家，我理应欢喜才是。
我没有拒绝蔚清，蔚清的怀抱很温暖，是家人一般的安心。
但是…为什么呢？
她的怀抱总觉得有些熟悉，又在某些地方不同。
喉咙很痒，胸膛处传来空缺似的疼痛，好想呕吐的感觉。
头部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隐隐作痛起来。
我肯定是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我决定了——哪怕最后我会离开公主府，我也要在临走之前见到靳浛惜。
——
是黑沉沉的夜，像是无边的浓墨在天上晕染涂抹，连星星的微光都窥不见。
今日靳浛惜在与我短暂交谈后就出府办事去了，天彻底黑下来了才回来，所以晚膳的时辰也没见到她。
但如果我没办法和靳浛惜说上话，我一定会夜不能寐的…
于是我打算偷偷绕过府内巡逻的守卫和侍女溜进靳浛惜的书房里当面问她，毕竟我总觉得靳浛惜在隐瞒着我什么事，若是直接与我见面她定然会推脱，那就先斩后奏吧！
我轻手轻脚地穿梭在公主府的回廊间，夜色为我披上了隐形的斗篷，却也让我心中那份不安与急切愈发鲜明。
小心一些…被发现的话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月光虽被厚重的云层遮掩，但我对靳浛惜院落的熟悉程度足以让我在黑暗中也行云流水。
哎哟，竟然还真让我不被人发现就靠近书房了，说不定我有当暗探的潜质呢！
我有点沾沾自喜的想，耳朵贴在书房门上，里面盏了灯，我听见细微的翻动书页声。
哼哼哼~尊敬的昭寿公主殿下，可算让我逮到你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缝，侧身挤了进去，反手将门掩上，生怕惊扰到除了靳浛惜之外的其他人。书房内烛光摇曳，映照出靳浛惜专注的侧脸，她眉头舒展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宜。
？她怎么没反应，不应该啊，一个大活人闯入书房，她不应该抬头看一眼吗。
“…咳。”我战术性咳嗽了一下。
“你等一下，择迌，我先把手上的事处理干净了。”靳浛惜波澜不惊的开口。
“哎？浛惜你早就知道我要来吗。”不会吧…
靳浛惜轻笑几声：“你深更半夜在公主府鬼鬼祟祟的，若不是我拦着，你早被守卫押送到我面前来了。”
……还真是啊，可恶，我还以为是我的潜藏天赋异禀呢。我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只能自己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等着。
“罢了。”她把桌上的折子和各种信封整齐的堆积起来放好，这才缓缓把身子对向我，从容又温和的问，“择迌，这么急着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她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坚定而诚恳：“浛惜，我有话想问你…关于我即将离开公主府的事情，你怎么突然就决定好了，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呢…”
“这个啊——因为我太忙了，所以在你醒过来之前先告诉的你身边的侍女蔚清，我打算明天在早朝上请到圣旨再正式和你说的。”她的表情并无异样，让我情不禁的怀疑是否是自己判断错误了，“怎么，在担心吗？”
“啊…我…”我一时支支吾吾，看向那双温水般的蓝眸，我有些想不起来原先预想好的话了。
“没有必要担心，马上就能回家了，不开心吗？”她抬起手，我望着她白皙纤瘦的手指，莫名心脏漏了一拍，呼吸都凝滞起来，不过她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安慰着，“在你离开公主府之前，我都会保护你的。”
…不对，我来找靳浛惜，不是为了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的。
“浛惜，你能告诉我那天在平阳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好像中途昏过去了，但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东西。”
“没什么好在意的，都是小事，我已经摆平了。”她说着，明显是不愿意向我吐露事情的真相。
但靳浛惜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我能平安的从平阳王府里出来，就证明事情并没有发酵到无法处理的地步，莫非我真的就是单纯的昏过去了吗。
身体深处又开始想不通缘由的翻涌起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肯定不是这样的…我体内的各种不适都在提醒着我真相并非如靳浛惜所说的那样轻松。
“可我的头很痛。”
“头很痛？”靳浛惜蹙眉，她“多余”的关心使自己露了破绽，我听见她声音微弱的喃喃自语，“奇怪，不应该啊…”
真不知道是该庆幸她对我的在意，还是该气愤她对我的隐瞒。
“不应该？那应该怎么样才对呢。”
——
蔚清站在窗前，看着周择迌小心翼翼的离开院子，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果然还是去了…脚步都没压好，稍微习过武的一靠近他就能感知到存在了，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玩捉迷藏的时候脚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巨大，完全不掩饰的，用点心听听就能猜测到他大概躲在哪个地方，就算躲在柜子里也喜欢在里面乱动，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啊。
要不要追上去提醒他？还是算了，他估计会一惊一乍的不小心把人全引过来。
唉…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