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和隐娘端着热水往蜷缩着的老者那走去,怪庙之内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
冬日寒冷,众人将透风的地方全部遮挡起来,且人多又杂,待久了难免昏昏欲睡。
如老人这样整日躺着、不知死活的不计其数,却唯有隐娘和红菱会关注他们。
隐娘捧着竹筒,眉眼间略带担忧。
“李舒来好似对三日后能抓到凶手,格外笃定。”
红菱微微歪着头,想了片刻:“他脑子转得快,许是有什么计划。”
“也许吧。”
隐娘回头看了一眼,总隐隐有些担心。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每每李舒来单独离去,之后都会发生些棘手的事情。
比如井水被占毛陈江死前,他一身水汽一夜未归,又比如他独自离开,转头孟钰就突然给下三日限期。
隐娘不知这些事情跟李舒来有没有关系,但她就是莫名心慌。
“罢了,就随他,左右我们是想不明白的。”
放下心中担忧,隐娘蹲在耄耋老者身前,而红菱则去寻了另外一人。
那个南昭老人。
上次有交集的时候,还是金瞎子戏弄秋生,站上神台教唆大伙跟他一起出去,可唯有这二人走了出来。
隐娘记得,老人说他家中还有位卧床老妻,以及十几只鸡鸭。
如今城门关闭十日了,也不知……
不敢细想下去,隐娘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
不过几天,老人消瘦得厉害,他的骨头支棱着,轻拍下去甚至有些硌手。
隐娘心头一紧,忍不住轻轻推了推。
老人没什么反应,身上的破袄也十分单薄,如今触手冰凉,仿佛僵了一般。
这样的天气,又缺衣少食,怕是凶多吉少。
隐娘心中失落,正惧怕时老人悠悠转醒。
老人双眼浑浊,睁了许久才看清眼前人似的。
“小姑娘……”
“我见您老睡了许久,起来喝口热水?我手里还有个粗饼,您老泡着热水,吃一些垫垫肚子。”
老人捧着竹筒,一口一口抿着热水。
他抖得厉害,热水顺着唇角蜿蜒流下,隐娘瞧着心酸不已。
想要出城的心,也更急迫了。
若这几日真有大雪,也不知祖父要怎么度过。家里的柴火也不知道够不够,家中有没有屯粮?
平日祖父会上山打些小东西,甚至会住在山上的木屋,万一下雪被困,可就麻烦了。
她脑中乱成一团,越想越急着出城。
“这粗饼,你留着吧。”
老人推开隐娘的手,身上抖得厉害。
半杯热水下去,他反而觉得更冷了。
“这时节……粮食金贵,你留着吃。”
“我那还有,您老吃一口。”
老人摇摇头:“姑娘,你自己留着吧,我……坚持不住了。”
他家老婆子卧床许久,家中无人烧火,无人给她送吃食,怕是早早都走了。
其实也挺好的。
老人目光直直,轻声道:“我家住在东村山脚下,院中有棵榕树的那户。
“我的老妻应当是先我一步去了,就不知院里的家禽如何了。
“也兴许是没事的,畜生总比人好活一些。”
隐娘低着头没说话。
若村人冷血,怕是老爷子离家第一日,那些个家禽就都被偷干净了。
“小姑娘你心善,老头子想求你一件事。”
“您老说。”
隐娘没说答应,但也并未拒绝。
“若他日你能出城,劳烦去我家看看,若鸡鸭还在就都送与你。
“家中灶膛往上数第五块砖,后头放着一块帕子,里面有个银镯以及五百文钱。那本是我们的棺材本,如今……
“劳烦……将我老妻葬在院中榕树下,让她入土。”
老头眨了眨浑浊的眼:“她卧了半辈子床,末了不能再让她躺在那里了。”
“好。”隐娘轻声答应下来:“若我出去,必帮你完成此愿。”
老人微微点头,然后就直愣愣地坐在那里。
隐娘看得心酸,许久后才站起身。
她知道这老爷子撑不了多久了,只不知是明夜还是后夜……
倒是南昭老人看着要好上许多,虽然也有些虚弱,但眼下看着生命无忧。
红菱坐在老人身旁,有一搭无一搭聊着。
“我这一生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人,如姑娘你这样面冷心善的,倒是不多。”
老人面色沧桑,将热水送入口中。
“大多数人嘴甜心恶、做三分好事硬要说成七分的多,你这样心中良善却装个无情的,真真是少数。”
红菱面容冷淡,并未接言。
倒并非她故意装做无情,不过是在外行走久了,发现耳软面善易被人欺罢了。
“若没水喝,可来找我。”
说完,红菱起身离开。
下半夜的怪庙愈发冷了,隐娘将脚伸到篝火旁,许久都没能暖过来。
小蓁揉着肚子,哼哼唧唧道:“不成,我要出去转转,寻些东西来吃。
“今儿我定要找个富户,摸些好玩意。”
秋生微微张口,可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往日若遇见有人盗窃,他定会阻止,可如今这世道……
眼前闪过在裕福客栈时,那些被倒进泔水桶的鱼鸭母鸡,秋生烦躁地挠了挠头。
他沉默良久,闷闷开口:“我知道有个地方吃食很多,即便拿些也对他人无碍。
“我……我跟你一起去。”
小蓁有些意外,片刻后点点头。
金瞎子听见这话,大喇喇躺在地上:“给老夫带一壶好酒,若有法子再带两床被褥。
“这狗日的天气,冻死人了。”
“您老当我们走街买货去了?想要啥要啥?
“还两床被褥,我给您老搬个罗汉床回来如何?”
金瞎子摇摇头:“罗汉床我睡不惯,实在不成你偷张美人榻,整日睡地上、睡神台,我这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
小蓁哼一声,转头拉着秋生走了出去。
二人刚出怪庙,就见天空飘着细小雪花,柔柔落在地上。
小蓁见状挠挠脑袋:“竟真下雪了,这可怎么熬啊。”
抬头看了看摇摇欲坠房顶,小蓁嘟囔一声:“罢了,先解决吃食。”
二人裹着袄子往外走,刚转出巷口,就见十几个人手上拎着长刀短剑,步履匆匆向他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