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料到，这个简单的举动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反应。
由于准备不足，我变得有些窘迫，竟一时忘记了应该把筷子收回去。
幸好这时婢女砚月走入了进来，她年纪与幻央相仿，就是人显得比幻央还要纤瘦，说话的声音也更加柔和：“启禀老爷、夫人，饭菜已经伺候三笑老用罢，他老人家独独没有动那道腰肚双脆，鹿角酒倒是饮了不少，比平日多出二两不止。”
徐四用点点头，吩咐道：“去告诉膳房，把这道腰肚双脆从食谱里勾掉。老人家许是牙口已弱，又不好明言。”
砚月刚要转身，又似想到什么，冲着我俯身道：“哦，三笑老说，请公子用完晚饭后到娟娟楼去一趟，他老人家有事情交代。”
“知道了。”
砚月离去之后，我立即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所笼罩——散树堂问责，虽说我侥幸骗过了简敖，然而笑三笑最了解其中关窍，倘若他揪问事情的真相，我该如何作答？万般思量，放入口中的菜肴味同嚼蜡，我究竟也没想出应对之策。
死路一条，不如尽早规划逃跑路线！
于是午宴将毕，我便借口要回到糖霜小筑少憩，独自离去。
我在去往飞练湖方向的路上驻足了片刻，见四下无人又绕道而返。徐阀犹如一座巨型迷宫，要想全身而退，务必得对环境了如指掌，否则我半点武功不会，一旦被发现，那就只能束手就擒了。我一路避开阀中的使役和婢女，尽量记住所经过的屋舍的名字，落眉轩、小窗阁、问法庐、铁尺铜剑楼……徐阀每一处建筑的命名，似乎都恰到好处又不落窠臼，一如徐四用此人，虚怀若谷，收放自如。
“四宜堂？”我转悠了半个时辰，猛然间抬头看到匾额上的字迹，这不是徐自序的书房么？幻央说过，为了一支鲛人香，徐自序曾把书房里的古籍全都扔掉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岂不知“敬惜字纸”？
我在心里刚吐槽了他几句，就听到转角处传来脚步声。
不敢怠慢，我立即闪身进入了书房，俯下身来，屏住呼吸，侧耳静听。
“……这还是序儿第一次给我夹菜，老爷，你可看得清楚？”
“同在一桌，不过盈尺，我怎能看不见呢？”
“这真是序儿第一次给我夹菜！”
“知道啦！这一路走来，你都已经说过七八回了……”
“老爷是嫌我啰嗦么？”
“赌气了不是？凝儿不管说什么，说几遍，于四用而言，都如蜜汁玉露，甘之如饴。”
“你呀，哄起人来嘴可真甜。”徐夫人娇嗔道，“要是你对序儿也能说几句软话，你们父子俩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要我向那个混账小子低头？这辈子都没门儿！”徐四用沉吟片刻，话锋一转道，“不过……今日在散树堂，他挥刀欲断其臂的那一刹，的确让我吃惊不小。”
“心疼了不是？”
“这倒是其次。
“哦？”
“我总算在他身上见到了一丝血性！苍天有眼，即便四用今日命赴黄泉，也能对徐家的列祖列宗有所交代了。”
“哼，老爷休得再说这等晦气话！”
“谨遵凝儿大人教诲。”
徐夫人像是拍打了一下徐四用，又道：“咱们的序儿是真的长大啦。老爷，凝儿想跟你求个情，能不能不要禁足他那么长的时间？一年呐，他还是个孩子呀……”
“不，今日他挥刀的那一刹，在我心中，他便已然不再只是你我的孩儿了，而是徐阀的未来。插枪岩一役，他死而复生，这就是命运对徐阀的眷顾。但越是这样，我就越要严苛以待，唯有如此，日后他方可成就大业。”
“老爷如此苦心孤诣，但愿序儿能够领悟得当。”
这夫妇二人，谈话之间不失情趣，又处处显露真心，称之为“神仙眷侣”并不为过。只是，他们对徐二的褒奖让我难以苟同，在我看来，徐二在散树堂上的行为过于莽撞，至于夹菜一节，又过于献媚了。
我蹲得双腿发麻，赶紧揉搓，一不小心胳膊肘撞在了门上，发出响动。
“何人在此？”徐四用当即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