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起舞,满池红莲。
一位少女身着羽扇豆蓝的襦裙端坐在亭子中,长发如瀑,此时正带着些许平淡的笑意。
她十指纤纤,细白如葱,正双眼弯弯擎着一杯香茗:“不知父亲会来,升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有失远迎,既然父亲来了就是事务不多,不如在这观鹤亭与升儿叙一叙吧。”
季高寒眼皮不由地跳了跳,前几天季鹤升发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季鹤升为二房妾室所生,二姨娘华莲难产去世,产一女儿,额上有记,他本想隐瞒这个胎记,谁知第二日便有一位云游道长来拜访季府,说什么也要见四小姐。
季高寒的正妻卫妍一向信道心善,让道长进来了。
美隽异常的道长说季鹤升眉心的胎记是名为“简乐”的上古铭文,为天刻,若好好压制是镇宅之宝,会使季府其乐融融,琴瑟相和。
一通说辞下来把季高寒和卫妍唬住了,季高寒连忙问:“那如果不能好好压制呢?”
美隽的道长斩钉截铁答:“全家蒙难,难逃一死!”
于是季鹤升在不满一周岁时便有了自己的别院,道长临走时赠季府四小姐一串漆黑如墨的菩提珠串,说可保眉心之记化为季家气运。
季高寒膝下只有季鹤升一个女儿,前面的三个嫡子全部胎死腹中。季鹤升成了府中唯一的小姐,也是最受宠的。她是个不冷不热的恬淡性子,除了季侯,侯夫人和身边两个侍女,对其他人都爱搭不理的。
少女便是季鹤升。
季鹤升慢慢起身,目光清浅。季高寒叹了口气,华鹤,华鹤,满池莲花,难道不是她已故的生母——华莲吗?
十五岁生辰刚过的季鹤升突然有点喜怒无常,常常无缘无故地摔砸东西,有时候半夜都能听见华鹤居里传来她夜惊发出的尖叫。
据她身边的丫鬟红柳所说,季鹤升经常在梦中在自言自语,除非她自己醒过来,否则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就在季高寒请遍天下神医仍无可奈何抓耳挠腮之际,十五年前那位美隽道长又来拜访季府了。今日季高寒亲自带了道长来到了四小姐的华鹤居。
道长看了看一池碧波,满池红莲,墨绿色的荷叶高高低低,深红色的莲花若隐若现。道长不禁暗叹,这魔骨,果真诡气十足,竟养出如此魔性甚重的红莲。
少女羽扇豆蓝的衣角浸在清晨微寒的池水中,侍女红柳为她穿上罗袜绣花鞋,侍女碧桃为她披上天蓝色外衣。整顿完毕后缓缓走来,像蝴蝶翩跶在花丛中一般,一头青丝勾起几缕薄雾,又散于几丝晨风拂过。
隐隐飘过几丝幽香,是红莲的气息缭绕在少女袖上。神色自若的季鹤升来到道长面前,声音懒散地盈盈施礼:“见过清了子道长。”
清了子看向季高寒无奈一笑,季高寒会意,屏退了所有侍女自己后道一句:“劳烦道长。”便亦离开了。
季鹤升将清了子引入亭中入座,倒了一杯茶,满杯。
清了子看了半天这杯茶,又看了一眼笑容晦涩的季鹤升,叹了一口气,在亭子外面的白鹤们也纷纷落在亭子周围,睁着一双双乌溜溜的大眼,看向从未见过的陌生道人。
清了子没有碰那杯茶,他把雪白的玉如意托在手上,看向季鹤升:“女善人近日是否寝休难安?”
季鹤升抬手轻抚一只白鹤的头,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是否夜夜噩梦,时时心悸,郁郁寡欢,事事无为?”清了子步步追问。
季鹤升手停了停,周围的白鹤纷纷停下梳理羽毛,一双双有灵性的鹤眸看向了清了子,她也终于正眼看向了清了子。
“……”季鹤升欲言又止,神色在把他打出去和被看透的莫名情绪之间挣扎。
“善人……”清了子叹了一口气:“请不要自欺欺人了。”
季鹤升冷哼一声,将清了子面前的茶倒了半杯。清了子这才稳稳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微微露出笑意:“凉了。”
清了子曾在十五年前云游到忝炡国,在一坐破道观里的泥像前诵经时脑中滑过一丝灵光,一瞬间尸山血海和腥风血雨席卷而来,当他抽身从灵光中挣扎而出后已经大汗淋漓。
而他多年压制的结鬼印失去了控制,于是便跟随结鬼印的指引来到了季府,由于担心年幼的季四小姐无力看管结鬼印,故以伪装成墨色菩提子的人骨珠子使其过渡适应。
桌子上有一个耳坠安静地躺在一块布中,没错,只有一个。
漆黑的宝石分四瓣,是一朵四瓣的梅花,下面垂着鲜红的流苏,闪着妖冶的光,惊人的美丽。季鹤升毕竟还是个小姑娘,看到这个耳坠眼睛亮了亮。
周围白鹤却如受到了惊吓一般吓得飞了起来,鹤羽纷飞,竟不一会儿全部飞远,季鹤升紧紧盯着这个耳坠,全身心被吸引住了,连刚刚白鹤的振翅声都没让她分神。清了子将布往前推了推,季鹤升没有动。
“慈悲慈悲。”清了子双手太极握:“此物与善人有缘,亦为善人之药方,善人戴上万不可再摘下来了。”
“这是什么?”季鹤升摸了摸自己未打耳钉、饱满的耳垂。
“结鬼印。”
结鬼印会和她身上的魔骨相互压制,从而达成平衡的效果。
清了子已去,独留季鹤升在亭中。
季鹤升迫不及待地把披风脱掉,罗袜和绣花鞋也甩飞。
她将耳坠包好白鹤才飞回来,但是依旧没有靠近,目光胆怯地看着桌上的结鬼印,不安地抖动翅膀,头上的鸟毛也倒竖。
她失笑招手:“来。”一只白鹤低头靠了过来,但是一看见那块布便展翅欲飞。
“我不打开。”季鹤升耐心说道,所有白鹤才纷纷靠近。季鹤升用一根玉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着“简乐”和“结鬼印”。
这五个字在上午的温度下缓缓蒸发,消失。她愣愣看了许久,才伸了个懒腰。
阳光正好,和风送暖,该睡午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