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火车站站口。
一阵意料之外的暖风,把小王的帽檐,连带着他的这颗脑袋,给吹直了。
这正巧让他看见了那个在金黄色越野汽车那驾驶座上,往外伸着中指的一个小太妹。
中指不偏不倚地对着坐在石墩子上的一老一少。
“哎,哎!把手放下!尊重老人你懂不懂?”小王把脸上的疲惫给揉了几下揉回去,快步拦到那小太妹的身前。
后者满脸嚣张,往地上吐了口痰,又把一张一百块钱揉成纸团,带着一百分的怒气,砸到了一名穷困潦倒的大学生身上。
那大学生用带着感激的眼神看了眼车,对着交警弯了弯腰,又向作者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真是,这小伙子……火了,也真是件难受的事情。”
小王扭过头,却见那一老一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的人群。
一条粉色的假发飞了出来,砸到小王的脚边。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戴了两年多的帽子,开始弄起了治安。
“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巨噬——”
“等一等,先别说这些!”
“可实验不都结束了?熟了的鸡,你还去喂它干什么?”
姜直让宗大明背着,往外冲出了好几百米。宗大明早已将那令他跑步时窒息的口罩给摘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粉色的假发上。
之前的实验……
“你试着不去想那些知识,看看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吧。”
说完,姜直给宗大明转了几十MB的拓扑、矩阵的数学资料,还有几百MB的高等数学试题。
宗大明用了半天的时间,读完了三分之一的书,做完了四分之一的题目,过程中流了几毫升的鼻血。
够好了,真做得够好了,可他还是没有变回去;可惜,还落了个一不去动脑袋就流鼻血的毛病。
“所以啊,我想到了巨噬细胞。它们游走在我腹部的大网膜里,游走在我四肢肌肉里深埋着的淋巴管里……”
姜直把下巴贴紧宗大明的脖子,本还想更进一步,恶心一下这变年轻了的老小子。
但宗大明在这种状态下,却是反应力极快——姜直被直直地摔到了地上,嘴巴里积聚的口水直飞出嘴,落到胸前,润湿一片。
“怎么样?有能耐你也变成像我这样!那时候你再怎么皮,我都拿你没辙!”
宗大明开了句玩笑,随后扶起姜直,再从自己背后,那已经被姜直那壮实身躯压扁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新的口罩。
“还有多少钱?”
姜直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一边做着夸张的动作,诸如劈开叉之后去揉自己的韧带,躺在旁边地上试图去用肩胛骨把自己给撑起来。
这是为了尽快把自己内心的情绪给逼出来。
“还有五千三。”
“你到底,总共取出来多少钱啊?在车上还说就取出来两三千,要一千你演得就跟丢了半条命一样。对,你还买了一个小金戒指,你是留给你孙子了吗?我连孙子可都还没有嘞。”
姜直站起身,坐到宗大明旁边。没成想,宗大明根本就不理他,仅仅只是摸了摸那长长的头发。
不理姜直,自顾自地往着火车站走去。
“哎哎哎,哎哎,你刚才给那货色,真是五百块?”
“不是五百块。”
姜直摸了摸口袋,表单没有掉。
“那你是给了一千?那厚度,看着不像啊。而且你会脑袋有问题,连自己已经把价钱给砍好都给忘了?”
“我给了六百。多给些,就……”
宗大明低垂着脑袋,在走出七步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比喻:
“就像是甲状腺需要多少激素,你就不能只给出这么多它需要的激素一样。总有一些它吸收不了,总有一些会在半途中迷路……”
“也就是说,这六百块‘去皮’之后,就是五百块了?”
宗大明略显忧愁。摸了摸下巴,他没有再说话。感受着那股光滑,他也说不出来话。
绕过Z字形的栏杆,见识了海报上这座精修过的城市,二人在火车站入口前的石墩子上坐下。
姜直离开了几分钟,把被扔下车的一个背包给捡了回来。
又坐回了石墩上。
十分钟以后,宗大明问道:
“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吗?”
在说这句话之前,两人已经从入站口的石墩子,一个石墩子、一个石墩子地挪回到了他们下车的地方。
没办法,一个个青年犹犹豫豫地从自己的面前经过,那种想要给出善意,但却又有些犹豫的面容和神情,让宗大明看了直皱眉头。
要是真有人问了,不得尴尬死?问的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帮什么忙,被问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让别人去帮什么忙。
宗大明的心绪有些烦乱。他拿出手机,跟宗文良这小孙子聊起天来。
“老夫掐指一算,你肯定一边在玩手机,一边在和我聊天。”
半分钟过后……
“爷爷,你怎么知道的?”
宗大明皮笑肉不笑,故作轻松地把手机息屏。
人流量依旧很多。
右边的石墩上,坐的是姜直。
左边的石墩上,坐了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大学生。
壮实地很。
同时还很倔。除了在地上的一个箱子,剩下两个单拎出来每个都要比箱子还大的包,挂在人身上。
宗大明略微弯腰,看见了那青年不很悦目的脸庞。
他有些怀疑,这人就是看自己帅,才坐到自己旁边的。
‘之所以来到这里,还是因为“老师”介绍的那个司机。严格来说,是姜直非要让自己上那辆他自己也不明白来历的车……他在看什么?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宗大明莫名地有些敏感,顺着青年的目光,又审视了一遍坐在自己旁边的姜直。
嗯……改成蹲在石墩子上了,怪不得这么能吸引目光。像氧气一样,是每个红细胞都要不择手段抓捕到的对象。
也像在人体内的ATP被氰化物抓捕到时,人体系统会非常震惊一样。
宗大明把手机放到身后背包靠近后背那一层的隐层里,走到青年的身边,把包取下来,放到地上,随后一屁股坐上去。
“兄弟是去哪儿的?”
青年有些意外,一双不协调的淡眉抖动了几分。
“去藏区的。”
宗大明拍了拍青年的皮箱,没拍出什么来;又准备去拍那青年放得较低的包,却没想到对方竟直接把那包给提高了几分,让宗大明的四根指头落了空。
“怎么?有胆量接近,但没胆量让我就摸一下包?”
很强的攻击性。
但青年依旧是面色不变。
“我坐车去藏区,爬山。这氧气瓶我没给塞到最里头,这出来也没时间再收拾。担待一下,担待一下。”
说完,露出就连明眼人都看不出来问题的“请担待”的表情,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三秒后,沉默被一个靓丽女子打破。
“你好,”女子有些紧张,在宗大明和青年之间,被选为“采访对象”的,定然就是宗大明,“我能要一下你的聊天方式吗?”
聊天方式?
这句话直接就把宗大明从紧张状态中拉离。
“抱歉,我现在只想和我这要走的弟兄多待一会儿。”
“哈哈,是吗?抱歉哈,那我……走了?”
女子指了指身后,那被不知什么时候拉出的肩带被凸显出来。
“等等,等等!我这兄弟是装的,你完全可以跟你说话,”青年起身,附到女子的耳朵边,也完全不在意女子那倒退一步的动作,自顾自地又添加道,“他可还没有女朋友呢!”
青年显然是觉察到了远处那看戏的两位同行妹子。
“你们先聊,我走了。”
“别走啊,留在这儿陪人家说会儿话不好吗?非得让她在闺蜜面前抬不起头啊?”
宗大明一愣,他好像一瞬间捕捉到了这人身上的一丝阴柔气。
“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有事,有事!这你拿着,有用的!我知道你要去哪儿,魔都是吧,拿着拿着。高铁上见啊!”
青年把一个东西塞到宗大明手里,之后便是卸下身上的两个大包,并仅用一条右臂就让这包裹悬在空中。
是不可能让它落地而脏的。
宗大明气极反笑,食指对着青年指点了好一会儿,这才打量起手中的东西。
是一张边际有些发黄的白色卡片。坑坑洼洼,让宗大明想到了骨松质。
姜直把卡片拿起。
宗大明发现了残留在自己食指上的一些黄色粘液。
淋巴液?还是体内的脓液?
“这是‘甲子’啊。我大概还是知道需要怎么用的。”
声音很大。
姜直挠了挠屁股,直接把这东西往宗大明脸上拍去;后者直接反身性地用右手给挡住。
“再来一次……或者你告诉我怎么用,我自己来。”
宗大明想去一个角落里躲着弄,可姜直把他拉住,低了低眉,示意在这里便可以。
“就这样,贴到眼睛上。会有一种湿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荷包蛋掉到了你的眼睛里,对对对!”
姜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宗大明实在忍不住,对着他的肚子上就来了一脚。
万万没想到,这姜直飞出以后,后脑勺竟直接往那石墩子上磕去。宗大明在心中暗骂一声,就要往前冲过去救人——
结果还是青年要比宗大明更快一步。
怎么说呢,这青年在远处,右眼一眨(这只是习惯性的动作),也没看向这里,空着的左手往外一推!
远处的姜直似是突然意识到了身后有着危机,四肢齐动:两腿用来刹车,足弓用力,同时椎部的间盘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支撑着他,死死地把腰给直了起来。
然后,这石墩子就从他的胯下“钻了过去”,堪堪打到姜直的大腿。
又是那种窒息感。
宗大明伸手,刚把右边的白色系带拽断,这才想起来自己有着戴口罩的必要。
他只好稍稍缩小运动幅度。
“没事儿吧?”
姜直的眼里闪过一丝愤恨,但很快就被他给压制下去,以至于这愤恨被宗大明识别为“担惊受怕”。
“看上去没事儿。”
宗大明松了口气。突然,他瞳孔一缩,那被果冻(荷包蛋)包裹着的眼睛,在姜直的身上找到了一个白色箭头。
就在姜直肚脐的位置。
“这‘甲子’,是能让我看见一个箭头吗?活灵活现地,就像真有一个人在操控它一样。”
姜直低头瞧了眼那被箭头割坏的短袖,也不想再说什么。
“杜铭金,男,26岁,某某……”宗大明右手在短袖上调整了一下,以便这裂痕更容易分辨,“身份证号是……”
“你先别脱短袖,等一会儿!”
姜直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旁边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小姑娘,应该在骂自己为老不尊吧?
姜直的老脸抽了抽。
躲在门后面给家人打电话的年轻人,应该会给他家人说这件事吧?
姜直的腿抖了抖。
站在那柱子后面的闺女儿,难不成是在看自己?
姜直的棒子硬了起来。没办法,人老了,一激动,这地方就容易出问题。
“我就是杜铭金了?”
心中有着这样的疑问,可他依旧不忘向这箭头给出来的账户充钱。
没办法,想要骗过人脸识别,也就只能靠这东西。
宗大明踢了几下鞋,试图不弯腰、不动手地把鞋里的石子儿给弄出去。
“要过夜啊……是卧铺。”
姜直轻侧头颅,似是想要去找身后的东西。
“怎么样?你睡中铺还是下铺?”
说完这句话,宗大明麻溜地翻到了下铺上。这搞得……搞的姜直只能睡宗大明身上了不是。
“我,睡中铺吧。”
我其实什么地方都不想睡。该死的订了这么一个卧铺。我特么拼死拼活这么多时间,今天又担着这么大的风险,你连让我去坐高铁一等座都不让,非得好死不活让我晚上睡卧铺?
姜直下意识地就要做一些怪动作以安慰自己,同时让自己屁股上的那一对硬茧也停止抱怨。
“还有人在呢。”
宗大明的声音微不可察。
他让两条胳膊使出的那剧烈的动作,让姜直不费吹灰之力地上了中铺。
接着迎接他的,便是对面中铺那还没睡着的脆皮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