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砺峰上,游蛟境的大修跪在一个晚辈跟前。
千里之外的王都大神宫,高有三十余丈,夯土垒造的大祭台之上,彷若生于天上,照映在圆月中的千年金桂,寒冬之中依旧枝繁叶茂,绿意葱茏。
虽然枝叶繁茂,但是细看之下,会发现那些碎金一般,常年不败的花朵有些凋零枯败的迹象。
女王月滢一袭素裳,跪在桂树下的蒲团上。
桂树树干粗壮,十人合抱都不能抱拢,衬得女王身躯越发纤弱娇小。
月苍跪在稍远些的蒲团上,本是静心祝祷,修习神力的时刻,他却微微有些分神。
水滴形状的碧玉坠子他也有一个,是用来跟程禾联络的。
上次他说收到糖后,程禾一直没有回复他。
为何不回复?没有收到?不想回复?还是在忙?
他又想到下次不能再找姜寿转交东西。
他今早询问姜寿寻找井盐矿一事是否有进展,姜寿说程禾马上会跟他一起,再去找一趟,争取在冬至大祭之前找到。
找矿自然要和程禾一起,但是月苍觉得姜寿语气不对劲。
“阿苍,大司徒?”月滢的声音将他的神思拉回来,月苍马上回道:“臣在。”
月滢秀尾微蹙:“你最近怎么总是走神?”
“臣有罪。”
月滢被这干脆的认错噎了一下,但也不欲深究,忧虑道:“各地上报的异兽伤人之事越发多了。虽说那些异兽马上会被当地神庙除掉,但是流言可恶。”
山林异动,许是神灵示警。
神灵的不满也许是因为君王不配位。
月滢是上任王上唯一的女儿,那一代唯一的王姬,她继承王位是理所当然的,是受到神庙大宗伯祝福的。
月滢为人诟病的唯一一点就是,作为滢国女王,她至今仍是一个一阶神裔。
二十岁的一阶神裔。
月苍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二阶神裔了。
有人说月滢没有得到常仪大神的认可,所以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提升神力。
这种质疑主要来自贵族内部,尤其来自野心勃勃的姒氏。
王都的庶民对月滢是爱戴的,因为每年的祭祀时,月滢一袭素衣站在高高的花车上,仙姿玉容,悲悯众生。
没人怀疑那不是月神在人间的化身。
月苍面对月滢的忧虑,只是平静道:“常仪大神如果对您不满,为何要让那些无辜山民替您受过?”
月滢一窒。
什么叫替她受过?她是君王,难道要亲自领受神罚?
“此事应当不是神罚,就算真是神罚,肯定也不是因为对您不满。”月苍道:“臣怀疑此事背后有人搞鬼,目的正是散播谣言,污您声誉。”
月滢知道月苍说得对,但是心中依旧别扭。
她平复了片刻,问月苍:“依你之见,我们要如何找出背后搞鬼之人?”
月苍道:“让异兽变得暴躁,不顾危险开始伤人吃人的手段,无非是药/某些会御兽的奇人/或者灵器神器之类。让大宗伯下令到王畿和王畿周边神庙,将杀异兽之事的重视程度再提一层,若有人能活捉异兽,或者发现背后人为操纵痕迹,甚至抓住背后搞鬼之人,重赏。”
王都大神宫的命令是直接通过神庙之间用以联络的玉质礼器下发的,泰泽城的神庙亦在第一时间收到讯息。
姜寿和程禾就在神庙中。
程禾傍晚时分收到了程川的讯息,彼时她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明日一早就回一趟山上,然后启程找矿。
程川说,连夭夭前日和湮凤宗另一位四境修灵者一起去三水村查探异兽伤人一事。
那天正是连讳来见程禾程川的时候。
连夭夭他们那天晚上传回湮凤宗的消息还是一切如常,正在山中搜寻异兽足迹。
第二日早晨连讳联络连夭夭,却收不到回应。
连讳赶到三水村附近寻找连夭夭一行人,只在山中发现一片血腥狼藉的战场。
湮凤宗去了五人,战场上有三人,其中两人已经死透,包括那四境修灵者。另一人奄奄一息,说完连夭夭被神裔抓走后,便咽了气。
事情这样巧,程禾一问姜寿,果然,姜周抓回来一个修灵者女子,将其关进了了神庙暗牢。
据说姜周发誓要用所有能想到的酷刑折磨那女子,但姜寿说那女子已经中了朔月刀,死气侵蚀之下可能都熬不过今夜。
那修灵者女子必定就是连夭夭了。
连讳愿意为了连夭夭下跪,并说出了“以后愿以且行宗马首是瞻”的话,可见连夭夭不仅是他的弱点,甚至是他的死穴。
程禾打算伸一伸手,至少探一探事情全貌。
她去?琈脚店买了两颗归元丹,以之后给姜周做三顿他从来没吃过的大餐为交换,扮成神庙添灯打杂的女奴,进了暗牢。
姜寿只将她带到暗牢附近,指明方向,便去了神庙后殿。
他们神裔日常也要修行,一般修行的地方便是神庙后殿,或者祭台之上。
程禾模仿着女奴们行走的姿态,提着装食水的小木桶,一路贴边走进了暗牢。
即便是神庙的牢狱,也是阴暗腐朽的,那股潮湿的臭味因冬日的寒冷而变淡,但是吸骨榨髓一般的湿寒之气,才更是催命符。
神庙牢狱一般关押将要受重刑的贵族或者修灵者囚犯。
所有血腥的刑罚都会在常仪大神的注目下完成,鲜血和哀嚎也是给神灵的献礼。
早在千年前,对太阳神/月神/大地与幽都之神的信仰刚刚出现时,那些零散的部落,和初生的王朝,每一次祭祀都要流许多的血。
早年的祭祀坑填埋的时候都是一层血,一层土。
如今除了姒氏掌握的区域外,王畿和忠于王族的诸侯封地,早已废除了人祭。
但是种类繁多的酷刑还在,在神灵的注视下流血的习俗仍有保留。
程禾一直走到最里面,才看到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子。
女子背上伤口发黑发紫,整个人都笼罩一股死气,看样子真是活不过今晚。
程禾把归元丹喂进女子嘴中。
女子仍有吞咽的意识,她咽下了丹药,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程禾,疑惑。
程禾问道:“你是连夭夭吗?”
女子狭长眼眸更加疑惑,又有刀锋般的警惕。
程禾道:“我不是泰侯府的人,我也许可以帮你。现在,如实回答我,真是你们偷袭了神裔吗?”
“不是。是他们,偷袭我们!”连夭夭一字一顿,怒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