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扈昌坐在窗台上赏雨,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听到她辞别的话,愣了片刻。
夜雨打湿了扈昌的衣摆,他的神色在逆光中沉沉不明。
“那你回去吧,我明早送你一程。”
他说道。
子汀还幻想他能挽留,听到这一句回答,心彻底凉了。
第二日她收拾东西北行,与扈昌分别时,没有回头。
一转眼,八年了。
子汀还能想起五年前再遇,她看到扈昌身边多了一个小徒弟。
那个柔怯的少女,神态,话语,乃至本为女奴的身世,都和曾经的她那样相像。
不过,也有很多不像的地方,比如,弯弯生的比她年轻时候要貌美得多,再比如,弯弯比她怯弱温柔的多,也傻的多。
子汀看向墙根阴影中不安地偷听的弯弯,笑了笑,转身要走。
扈昌拉住了他,对上她的神色,又不知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吗?
曾经辜负了你,对不起,如今我回心转意了,请你也回头看看我?
已经八年了,子汀没有责任站在原地等他。
“你,你在青盐城的牢狱里救我ot他道。
“我一定会救你。”子汀认真而笃定。
“你是我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当初师父带着你走过街市,我被关在奴商的笼子里,是你说了一句‘师父要不咱们救下她吧,她挺可怜的。’,我才被救,才有了修灵的机会。我一定会救你的,拼上性命也要救。ot
子汀想了一下:“就像宗主和小禾,如果宗主遇难,小禾一定倾尽全力去救他,不是吗?”
扈昌的神色仿佛被那轻愁般的月色感染,几丝哀悸。
子汀转身,沿着碎石小路走向自己的院子。
她脸上的神色其实没有那么轻松。
真该死,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没能练出扈昌曾经的云淡风轻来。
当初在牢里看到扈昌,她的心绪多么复杂。
如今也是复杂的,说不清是多年的大石放下的轻松,是剜下一块腐肉的疼痛,还是茫然迷惘。
经过弯弯的时候她道:“别把一切都悲喜都挂在你师父身上了,多关注关注自己的修炼,或者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吧。”
你师父大概不会喜欢你,这辈子都不会。
夜色是一片神秘的雾,雾里藏了太多的秘密和心事。
客院里石林师徒的屋子早已熄灯,但是两人都没睡,语声絮絮。
“今日春时竟然还帮着外人羞辱自己人,这就是主峰那帮人的虚伪做派!”洄涯神色阴沉气氛。
这话石林不好接,他觉得师父才是卖自己人卖的最快的那个。
“宗主昏了头了,竟然帮女王打仗。一万份凝血散,咱们山上的药田都被掏空了!”洄涯痛心。
这点石林倒是赞同的,药田真被掏空了,以往那些灵药卖到修灵者聚集的?琈脚店里,或者和其他修灵者宗门交易,是极大的一笔钱。
这是千翠宗的主要收入来源。
如今要给前线提供物资,千翠宗上下都得勒紧腰带过日子。
只是好处也是有的,他们占据的几座山峰都有了名正言顺的山泽地契,他们所在的崤地侯爵也不再对他们虎视眈眈。
收徒、垦荒,置办更多产业的事变得简单。
在民间,千翠宗小神仙不再是遮遮掩掩的传说,而成了一种笃定的存在。
当地的村庄镇子偶有主动把孩子送到山上去的父母。千翠宗人开在市井间的普通药铺,生意也变好了很多。
这些改变是无形的。
时间稍长,千翠宗某些人,比如洄涯所在的齿寒峰一脉便适应了改变。
好像千翠宗一直是堂堂正正傲立于世的,之前那些生存危机都好像不存在一样。
没有生存危机,大家的目光便只盯住了青黄不接的药田,干瘪的钱袋,还有陡然繁重起来的制药工作。
于是议论、抱怨、反对,甚至分裂。
千翠宗内部一直都不太平。
同一时间春时也没有睡,少年正在伏案写信,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写给阿兄。
他心中忧虑,气愤。
其实统领齿寒峰的师伯只是对阿兄不满罢了,阿兄怎么做他都会不满。
师伯想要取代阿兄,他觉得现在正是好机会。
现实的难处在于,王畿这边战况不利,姒氏的战线在缓慢往南推,王畿和忠于王上的诸侯联军们还没有过亮眼的胜利。
宗里也有很多中间派对王畿取胜不抱希望,所以才觉得阿兄押宝女王,实在太冒险。
千头万绪,都是难关。
当然黑夜里的心绪再是沉重,白日依旧会到来,程禾早早起床做了丰盛的朝食招待客人。
虽说饭菜美味,但是看起来心情好的人不多。
洄涯师徒没有饭吃,自然阴沉,春时面带礼貌的笑容,但是眼底有点青黑,而扈昌和子汀
程禾昨夜发现院里有人后就走远了,没有听到他们谈话,但是从二人的脸色来看,不是那么愉快。
今日的朝食还有送行的意味,因为程川和程禾要出发了。
程川、石老、连夭夭要和光寒宗的两位一起去战场最前线。
那里虽然危险,但是厮杀能够磨砺修为,石老想要破境,程川和连夭夭两人有点像,都是武痴且胆大,想要去战场上挑战自己,打磨战力。
而程禾,她会和千翠宗的人一起去后方大营。
西北前线不远处又发现一座铁矿山。
这次的山完全是姜寿发现的,他和他的人积累了找矿的经验,运气也好。
因这座矿山离前线不远,所以半年内便建起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铸铁作坊,作坊里承担了王畿一方军队小半数武器铠甲的打制任务,是一座极重要的兵工厂。
程禾这回过去是因为锻钢法实在拖不下去了,她必须去作坊里和工匠们一起把方子完善出来。
行程是紧张的,所有人都连夜打包好了行李。
“不用送了,也别担心,最多一两个月,我们肯定就回了。”
程禾亲了亲老妈,依依不舍,但是又故作轻松笑道。
“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哥!”蓁蓁烦躁。
“你哥这个犟犊子,好好在家修炼不行吗?非得上战场!战场上那么多兵将,显着他了?”
程川低声:“说不定就能显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