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介满面春风。
他肥硕的身子勉强挤在一身华丽战甲中，满面的欣喜却让他的脚步给人轻盈的幻觉。
他刚从神牙关归来。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神牙关内的姜军几乎被全歼，少量残军南逃，不足为惧。
这样的大功，他会名扬姒氏的所有封地，等君上打进王畿，成为新王，他姬介，很有可能成为新的泰侯！
他本来是要进神庙的后殿，向常仪大神诉说自己的功绩，再向神庙的首席卜官问一问接下来战况的可能走向。
但是他一眼看到身子端正，跪在望月神像前的姒辰。
姬介的脸拉了下来，心中皆是厌恶。
这女人阴魂不散！
“你刚从神牙关归来？战损如何？”姒辰回头看到姬介，问道。
姬介淡淡道：“回长公女，我斩崖城的精兵勇猛无双，战损自然极少，两千伤亡，歼灭姜氏一万大军。”
姒辰依旧看着他：“神牙关守军千夫长隗绉，早就投效了我军，当初正是他打开城门放我的人入关，昨夜大战，他定然出力极多。隗绉立下大功，理应重赏他，让那些有心反叛女王，却又心有犹豫的王畿一系将领更加动摇。他人呢？”
姬介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叹气：“隗绉确实立下了大功，但是他死了，昨夜关内情势太乱，他死在乱军中了。”
姒辰的声音变得森冷：“隗绉拉拢的那几个蛮修，也一起死了？”
“都死了。”姬介向神像行了一个抱月礼，遗憾道：“刀兵无眼啊。”
姒辰看着姬介，姬介又感到那种熟悉的压力，赶紧往常仪大神的神像前挪了挪。
“给君上的战报中，你是不是会写，神牙关大捷，都是你斩崖城大军的功劳，都是姬介神机妙算的功劳？”姒辰一字一顿道。
姬介回头，奇怪道：“否则呢？难道还有带着残兵，客居在此的长公女什么功劳吗？”
姒辰攥住姬介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快来人啊！长公女要杀本城主！她疯了！”姬介尖声大喊。
殿中涌入十多个守祧和祝官，惊异又戒备地看着姒辰。
“长公女，神庙重地，不得动武！放下城主！”为首的守祧喝道。
姒辰环顾一圈，慢慢地松开手。
姬介摔在地上，忙不迭往守祧们身后躲。
他的神情是愤慨的，自责的，但是他心里已经笑开了花。
真蠢！真蠢！
姒辰在神牙关这里一点兵权根基都没有，她以为潜伏进去几个人手，策反了一个得罪姜铖，前途无望的千夫长，和几个蛮修，她就能成为此战首功吗？
当然不！
神牙关下带兵的姬氏族兄和姬介心有灵犀，并且极为果决。
战事落幕之后，那个隗绉带着几个蛮修来见姬氏族兄，说出他们便是那个里应外合的“里”，他们早就投效了长公女，以后便是姒氏马前卒。
他们满怀希望，但是族兄把他们捉了，从他们口中逼问出大大小小所有的同伙名录，然后杀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姒辰有什么证据证明神牙关大战的功劳在她呢？
功劳是他们姬氏的啊！
姒辰最后盯了姬介一眼，又看一眼高高在上，漠然俯视这场闹剧的“常仪大神”，转身而去。
外面天气晴好，广阔的殿前石阶被晒成了明亮的金色，院子里的桂树枝繁叶茂。
姒辰却觉得胸口堵闷，阳光让人晕眩。
她大步而行，一直走到自己宅邸的小院中，看到简素的安静的白墙黑瓦，才微微缓过气来。
她叫过跟随她已久，一起从铁矿山战场上逃离的副将，沉声道：
“阿茴，姬介比我们想的还要贱，他连上战场的勇气都没有，却敢侵吞所有战功！”
有一双柔美大眼睛的姒茴笑着安慰她：“长公女错了，他的贱在您的意料之中，您早就想到可能有这种局面了。姬介如此，只是在自取灭亡。”
姒辰吐出口气：“我只是很烦躁，为什么姒氏内部，全都是这种既蠢又坏，抢起食来不择手段的畜生！”
姒茴沉默。
大约是因为，君上就是这样教导大家的。
争抢、占有、踩踏，谁强谁有理，谁弱谁就去死。
姒辰在院中转了一圈，问道：“那几个蛮修还老实吗？”
“老实地很，程禾伤得太重，每日多数时间都在睡觉，那个方圆闹了两回，想要回他那些灵器。”
姒辰沉吟，转身道：“去看看他们。”
她现在觉得从前真是小看蛮修了，两场大战，蛮修都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灵器、灵药，灵力术法，现在的姒氏需要这些！
程禾其实已经勉强能下地了。
屋子门窗紧闭，闷热异常，再在床上躺下去，她怕自己会长出第二茬褥疮。
程禾在屋里慢慢踱步，算是复健。
没有灵力，身体恢复很慢，程禾走一步晃两下，春时亦步亦趋，想扶，却又不敢真碰到她的手臂。
“我真不介意你帮我疗伤换衣的事情，真的。你是大夫，我是病人，咱条件有限，什么都没有命重要。”程禾对春时道。
春时现在跟她相处实在太别扭了，红着脸，垂着眼，说话磕磕绊绊，偶尔看过来的目光愧疚又奇怪。
奇怪，就是说的现在这种状况。
程禾明明说了不在意了，春时好像还不怎么高兴，也不吭声。
程禾无奈，坐回软椅上，用每日鸡汤中剩下来的碎骨头，跟方圆玩五子棋。
方圆虽然想念着他的宝贝灵器们，但是一时也没有把灵器拿回来的办法，只好在无聊中努力找乐趣。
五子棋就是其中一项还没腻烦的乐趣。
俩人聚精会神，春时也放下了百转千回的心事，凑到桌边观战。
没一会儿得意的笑声就爆发出来了，方圆拍桌大叫：“你又输了！你现在欠我三十彩贝！”
程禾懊恼，春时安慰，屋子里一时热闹又欢快。
姒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笑闹，有些怔怔。
这帮蛮修身陷囹圄，怎么却好像是她身边笑容最真切的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