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姒泽重新坐回上位，指尖在桌上微微点了两下，笑道：
“相对来说，招募蛮修，做灵器的事更重要一些，此事繁琐，只有交给辰儿，本公才能放心。”
程禾看向姒辰，仿佛听到了“咚”的一声，好像重物砸地的闷响。
姒泽却又补充一句：“辰儿在两处战场上都有功，而姬介有大过，不堪斩崖城城主之位。辰儿暂任城主，姬介贬为司徒官，戴罪立功。”
他的表情意味深长：“斩崖城是后方大城，辰儿一定稳住城池，免去阿父的后顾之忧。”
角落里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姬介愣住，随即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喜。
他扑到姒泽脚下，感激涕零：“谢君上！谢君上！罪臣一定夙兴夜寐，报答君上！”
姒辰怔怔片刻，明白了阿父的用意。
阿父要侵吞姬氏，但是要缓步侵吞。
阿父要她跟姬介，还有其余的姬氏族人斗，掌握斩崖城，把斩崖城的权柄收回姒氏。
阿父没有给它兵权，阿父让她跟姬氏对峙。
或者不止姬氏，阿父一直想要削掉异姓神裔的爵位和封地，将所有大权收到宣地中央。
她姒辰，要为阿父撕咬向那些有封爵的神裔氏族！
此事确实重要，她也确实重要，但是
她是不能立功的马前卒，她是异姓封爵们的眼中钉！
阿父，也是在制衡她吗？
就像在北境战场，总有势重的老将能压她一头，让她有功可立，但是又不至于一枝独秀，真的握住兵权。
姒辰眼中的烦躁和恨意一闪而逝。
这一次她费了好大劲才把这种感觉压下，对姒泽道：“儿领命！儿必不会辜负阿父的期望！”
姒泽笑着，似乎想摸一摸她的头，最终只是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阿父信你。”
他看向君夫人，淡淡道：“昱儿是战败而死，并非辰儿害死，你莫要再执着了，在此地歇两日散散心，便回宣城去吧。”
君夫人半晌才笑了一声：“好啊，是吾想错了，吾会向辰儿道歉的。”
她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辰儿与斩崖城有缘。”
并没有人接这话，她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着走出小院。
她极少走在夫君前面，这大约是她头一次把姒泽扔下，自己大步向前。
姒泽微微皱眉，但是到底没有计较，临走之前他眼角余光看到吕梓。
他顿步道：“你也有大功，本公可以恢复吕氏的神裔身份，你想要什么？田宅庄园，还是本公为你配一个如意郎君？”
说到此处，略觉好笑。
这女子曾是姜铖的奴妾，虽然美貌，但是也没有神裔子弟肯娶吧。
吕梓殷红柔软的嘴唇微微扯起，她道：“回君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自由。”
这回答显然出乎姒泽的意料：“自由？放你一人离开？”
“是。”
姒泽心道，好蠢！而且不识好歹。
如今战乱，她神力微末，不能自保，连蛮奴护卫都不要，她是想死吗？
“我想成为一个蛮修。”吕梓根本不在意姒泽的神色，她看向程禾：“我想成为一个蛮修，我能跟着你走吗？”
“啊？”程禾正吃瓜，忽然吃到自己头上，半晌才道：“可可以吧。”
她觉得这漂亮小姐姐有点问题。
她们之前不认识啊，为什么要跟她走？
况且她现在是个俘虏，俘虏还能带新人呢？
程禾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吕梓什么事了，她不清楚吕梓的过往，不知为啥这人不当神裔，要当修灵者。
修灵也要看年龄的！
心里疑惑腹诽了一万句，她最后还是说出了个“可以吧。”
大概是脑子抽了，就是看这女子眼中灼灼有光。
若是人人都有底色，那姒辰的底色沉重又压抑，这个女子看似静若湖水一般，却在向外释放着毫不掩饰的明亮渴望。
吕梓对程禾露出笑容，程禾晃了下神。
啊，美人图鉴又要更新了！
姒泽因为这个“成为蛮修”的愿望而笑了一阵，他双手负后，慢悠悠离去了。
屋里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姒辰脸色依旧阴沉，程禾试探道：“长公女，城主大人，我都归顺了，要不把小黑还给我吧。”
姒辰瞥她一眼：“你归顺了吗？真归顺了怎么会有异兽溜进去？来救你的人就在城中吧。”
程禾干笑一声：“之前确实心存侥幸，今日见识到长公女还有君上的威势，我不就五体投地了嘛！”
吕梓低头笑了。
姒辰轻哼。
不知为何，跟程禾说话，明明也是交锋，但是却让她的心情松缓下来。
大约是因为，她现在也不是那么在意程禾的去留了。
明日阿父就会启程南下，明日不知这府中会发生什么。
她觉得疲惫入骨。
程禾和方圆要被带回那个屋子，吕梓既然说要跟程禾一起，姒辰让她去那间小院对面的厢房。
日色将要西斜了，小院里的阳光无比浓郁，程禾回头望了一眼姒辰的身影。
高挑挺拔，如修竹利剑。她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她立在光中，却又好像即将溺毙在影里。
程禾终究没有忍住，喊了一句：“长公女，人的一生要为自己的渴望而活！”
姒辰好像怔了一下，远远地看过来。
程禾却已经拐过院门。
她的身影消失在怒放的，灿黄色的蔷薇花丛中。
又回到那间囚室，春时迎上来，焦急地询问他们有没有事。
程禾安慰他一番，坐在床沿上反复回想君夫人临走时的神情。
明日姒泽就要开拔南下了吧，君夫人却不走。
明日，明日
程禾掏出那一小节玉简，在最后一点空间上，小心地刻了一个字：
明。
姒辰没有再给他们上雪针，不知是何意图。
程禾直觉明日，这座宅邸就会出个不知大小的乱子。
明日，应该是逃走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