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年秋日，宣地召、野两地遭灾，无论是神裔们的大田，还是村庄里庶民们的小田，收获的黍米和粟米都只有往年的一半。
月前才知，召地的“金粟仓”失火了。
大火烧毁了大半仓房，烧掉了所有账册。
这是阿父因为粮草紧缺，要亲自查账的结果。”
一方长长的绢帛上写了许多字，如一篇日记，或者烦闷时的随意涂鸦。
文字到此处，似乎书写之人愤怒不已，后面是一个重重的墨点。
“姒氏内部实在有太多这样又蠢又坏的人！
阿父把金粟仓的司仓活剐了，但是损失已成，难以挽回。
宣地的“丰月仓”并不充实，便是充实，阿父也不会轻易动此仓之粮。
军粮只能靠再次加征的一波春税，以及从宣地东北、丰收的青郜、津地等筹集转运。
由东往西运粮，必须有一条安全平稳的粮道。
大军南下之时，粮道也要向南延伸。
最好的路线就是从津地到玉珠城，因为那条线地势平缓开阔，沿此运粮快捷且安全。
最差的路线是斩崖城到神牙关，这里的道路崎岖狭窄，神牙关又是一道天堑。
玉珠城关系到粮道的安危，那里战事更加重要，所以我才去姒昱大营。
其实君夫人的指责并未全错。
我曾主张分出兵力去偷袭铁矿山，但是我其实没想过姒昱会大败。
他兵力占优，就算有什么意外，他也可以撤兵回玉珠城。
但他实在太蠢！
我猜阿父此次南下，过了神牙关之后就会分兵，偷袭玉珠城。
神牙关大败之后，泰地门户大开，寒侯已经撤兵，若是姜寿急急慌慌带兵去拦截阿父的主力，那他就中计了。
阿父想要的是玉珠城，只要打下玉珠城，两个向北的门户都掌握在他手上，粮道也顺利开辟，他再无后顾之忧。
阿父的夔龙卫何等悍勇，泰地将会任他驰骋！
不过，若是神牙关没有被攻下呢？”
字到此处又有停顿，程禾能想象到书写之人看向窗外的思索神情。
“阿父应该也没有想到姒昱会败的那么惨，如果没有那帮蛮修带来的意外，姒昱应该会胜，即便是惨胜，他也能带兵堵住神牙关南面城门。
那时加上姬氏的大军，神牙关便被两面合围。
不过那样的雄关险隘，囤兵又多，阿父肯定不会一味硬攻。
他必定也在想“不战而战”的办法。
他在神牙关也布置了人手，可惜，他和他任命的，经管此事的官，都没有想过从底层的小人处入手。
马夫、奴妾、守城门的什夫长、游骑斥候
这些不起眼的，卑微的人更好接近，更好笼络，他们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阿父的目光从来只看高远处，他不会关注这些人的，所以他的潜入效果甚微。”
不知我的人手成功杀掉姜铖，而他的则没有这件事，是否也让他心中不快了，所以他把我留在斩崖城。
其实也还好，他至少还是信任我，因为假如玉珠城没能攻下，斩崖城就成了粮道的中转之地。
所有的粮草供给都要经过此处，我几乎扼住了阿父的咽喉！”
最后半句字迹变得潦草了，似乎书写之人心情混乱且激动。
好几个墨点滴在后面，字迹隔了一小段才续上：
“真奇怪，若是往常，我脑子里出现这种悖逆念头，定然要吓自己一大跳，并且唾弃自己竟背弃君父。
但是方才，我竟然觉得激动。
程禾，蛮修程禾，她有神奇的力量。
我总忍不住，反复回想她那一句039039人要为自己的渴望而活。‘
她，还有吕梓，好像都清楚自己的渴望，唯我混混沌沌，苦海挣扎。
其实，扼住阿父的咽喉，有什么不好呢？
我总是仰慕渴望地看着他，想想如果有一天，他恐惧又渴望地看着我呢？！”
后面的墨点极其浓重，绢布都被戳破了。
程禾仿佛感觉到了书写之人难以抑制的激动，战栗。
但是这篇“日记”到此处就停止了，后面只是些无意义的胡涂乱画。
这长长一篇独白，月苍和程禾都是一目十行，看完其实不过是半盏茶时间。
他们对视一眼，程禾轻声道：“重要信息还是有的吧。”
月苍眸中意味极其丰富。
他震惊、欣喜、感慨，赞叹。
程禾实在是他之福星，是国之福星。
这份凌乱自书里的内容仍需验证，但是全是重点，全是！
粮道、姒泽进军路线之猜想、姒辰的态度。
每一件都是关系到战局走向，每一件都可能是制胜的情报！
“你的功劳其实已经可以得到一块封地了。”月苍道。
程禾弯起眼睛：“姒辰还真承诺过，给我一块封地。”
月苍挑眉：“你信她？”
“我信她，但是不信姒泽。”程禾坦诚。
月苍忽然道歉：“对不起。”
程禾惊讶，又很快明白了他为何道歉。
她不会从女王手上得到封地，功劳再大也不会。
程禾的神情变得冷漠：“你是在为她道歉吗？”
月苍一怔，忙摇头道：“不，我是在为自己道歉。”
他是女王阵营中的高官，但他无法承诺给程禾兑换所有功勋。
“那就好，你不用道歉，尤其不必为时局道歉。我会自己争取渴望之物的。”程禾的眼眸又重新弯起。
月苍怔然一瞬，差点忘记这是在危险的敌人巢穴，伸手去挽起她额前散落的发丝。
小黑在旁低吼一声，用头撞开了月苍的爪子。
月苍浓眉一皱，地面忽然颤抖，空中激战之人一记磅礴刀风劈向正屋，正劈在失去了阵法防护的书房顶上。
砖石倾塌，木梁坠落，房屋轰隆倒塌，顷刻成为一片废墟。
连讳吓了一跳，他本是守在屋外的，因姚茴又被刺杀之人缠住，他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守在外面，清理想要进屋的人。
他挥袖扫开烟尘，见程禾被月苍紧紧护在身下，变小了的小黑又窝在程禾怀里。
月苍神相附体，身后冰夷相如力士一般将沉重的房梁撑住。
银白色的眼眸斜了小黑一眼，月苍在更多视线汇聚过来之前带着程禾飞身后退。
木梁倾塌，空中的姒辰被砍了一刀，坠落在废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