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禾一时被那目光摄住了，怔怔半晌，重新闭眼。
她又将阵法维持了一刻钟，再次微调周遭温度和湿度，她就不信催不睡月苍！
结果，一刻钟后，月苍还没睡，还在看她。
另外两人显然已经睡沉了，鼾声交织。
程禾与月苍对视了片刻，轻轻走过去，帮他拨开了颊边的乱发。
月苍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那里面藏着巨大的欣喜，小心翼翼的疑惑。
程禾在他的矮榻旁坐下，头的位置正好和他齐平。
他们的鼻尖只有几寸距离，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月苍的呼吸很混乱，他想要起身，但是身体和目光都像是被定住了，动也不能动。
他的手攥紧了，指甲陷在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决定去救我的时候，你想的是什么？”程禾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
温热的香甜的吐息，从红艳饱满的唇瓣中轻柔溢出，月苍的眼睛闭了闭，半晌才道：“想的是你的位置、处境，我能用上的钱、人、物，最好最快的救人方法。”
“没有想这其中的危险，你要付出的代价，得到的收益之类吗？”
“想了，不过这些没用，只略想了想，便丢到脑后了。”
程禾的目光从他温柔的眉眼，滑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弧度优美的下颌，轻声道：
“我有一些喜欢你。”
月苍眸中的欢喜再也隐藏不住，他握住了程禾的手。
程禾没有挣扎，她的目光和语气都坦诚平静：“我对你的喜欢比不上对我阿弟，对我山头那些人情感。我是个修灵者，永远都是。”
月苍的失落是肉眼可见的，他垂眸半晌，却又笑了：
“应是如此。”
“应是如此？”程禾疑惑。
月苍低低道：“我也是个修灵者。我婴孩时便流落在外，被一对山村里的年迈夫妇养大，‘岁安’便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
村里有个孤身汉子是修灵者，他说我有修灵的资质，我便懵懵懂懂跟他学了。”
那时候他之所以愿意学，主要是因为只要他学，汉子就会把从山上猎来的肉分给他家。
村中食肉太难，他大父大母年迈，要吃饱就更难了。
“大父大母先后在灾年时过身，师父在山中遇见异兽，重伤而去。
那年我九岁，失了庇护，差些被村中闲汉扔到锅里烹了。我用一点微末的灵力术法逃生，逃出村去，却又遇见奴商。
在奴商手中辗转两年，我一直暗暗修炼，修为突破至二境，才得以逃脱。
当时是在王都，我在王都的街市上遇见当时的大王姬，那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竟是神裔，是北境栎阳伯之子。”
程禾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月苍的身世竟然是这样。
难怪，难怪他对待庶民下位者的态度与一般神裔大不相同，难怪他真能有怜悯众生的情怀！
原来他是作为卑微的庶民长大的，甚至当过奴隶。
他先是修灵者，然后才是历经波折苦难，对人对己的观念几乎定型之后，才登上华堂，走进神血者们高高在天的神殿。
恢复神裔身份之后，月苍显然也没有放弃修灵，他的修为在四境以上。
真是天才！
神、灵双修，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有这种境界。
程禾刚刚破境的欣喜多少有点打折扣了。
她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卷王！
她的沮丧却让月苍唇边的笑意扩大，他捏了捏她的手：
“修灵者想要立足于世，必得有一片完全容纳他们的土地。此战之后，大陆以南的封爵将会大换血，胜者一方会把土地分封给征战时的功臣。
我总掌王畿后方的钱粮调度，又多次参与军机决策，必能有一块封地。我想要青郜之地。”
月苍期盼地看着程禾：“你喜欢青盐城吗？”
程禾怔怔，青盐城，一般。
她犹记得青盐城庶民们渴望着生下神裔子嗣的扭曲疯狂，还有祭神大典的时候那个“假月神”对他们的神威压制。
不过这不是城池本身的错。
青郜之地是南北往来的贸易枢纽，气候水文条件都极佳，而且近海，纵深的空间大。
那确实是块独立发展的好地方
程禾忙闭了闭眼，她不能再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那双清艳卓绝的眼睛思考了。
容易色令智昏！
程禾缓了片刻才道：ot青郜之地很好，不过要成为那里的新封爵应该并不容易，若是这其中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月苍怔了一下，他转瞬就明白了程禾的意思。
对于程禾来说，他占据青郜和姜寿成为新的泰侯，甚至姒辰占据鲨樵岛的意义没什么不同。
都是她的一个退路。
可能因为他们之间的情愫，因为他修灵者的身份，他这个退路比其他退路在她心中的排序靠前。
程禾并不信任他，理由和她不信任姜寿、姒辰、寒侯、女王，是一样的。
应是如此。
月苍在心中叹息，的确，应是如此。
程禾从来清醒，从来知道她要的乃是她自己和她山头的强大，是不必依附，与任意一方走近，都是强强联合的强大！
月苍心里的苦涩很快淡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自豪。
这是程禾，是他心悦的姑娘。
她容貌也好，天资也佳，她博学广闻，又通透练达。
遇见程禾，得她青睐，他何其有幸。
月苍的头向前一凑，程禾躲避不及，竟与他两额相触。
柔软温热。
如松木暖阳一般的气息将她牢牢缠裹，程禾一瞬间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把那两人吵醒。
“我会得到青郜之地，我会让那里政通人和，物扈民丰，修灵者安居修行。你尽可以做自己的事，无论何时想去都行，我会等你，一直等。”
程禾头脑昏然，心想这可不能怪我！
这谁顶得住啊！
程禾捧住月苍的脸，郑重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以后也会努力修行，努力变强，努力争取和你并肩的资本！”
月苍眸中若有星河。
如此便好，他心满意足，心花怒放。
两人太近了，月苍觊觎着程禾的唇瓣，却又怕孟浪太过，惹了程禾生气。
犹豫之间，一旁的程川翻身，程禾一个激灵，把月苍一推，窜到墙角坐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