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城下，万众目光，皆聚于程禾一身。
这其中最有力度的目光，当然还是来自姒泽。
透过白霜狂风骤雨一般的飞剑攻击，姒泽盯住程禾。
他极少有这样后悔的时候。
在斩崖城，他竟然只觉得程禾是个有点用处，但是无关大局的低微蛮修。
在翠微山，他竟然没有再留一留，竟然没有把程禾碎尸万段！
程禾作势要再次冲上高空，姒泽立刻收起了巨神相。
地上那挖洞的土属性修灵者竟是四境巅峰的修为，身边跟随的两人也不弱，一时之间竟让程川的人陷住了。
不止满目疮痍的北城门，东西两侧皆有修灵者以土遁的方式绕过护城大阵。
姜寿毫不慌乱，调兵遣将，堵住两处城门的疏漏。
远处的月渌终于摆脱纠缠，飞回城上。
与他交错而过的是再次开启的剑阵。
数百把拖曳流光的飞剑如嗜血的鱼群，冲下城去，在姒军阵中肆意绞杀。
姜寿趁机喝道：“放箭！”
又一轮箭雨纷落，这一次姒军阵中人仰马翻，哪里还能结出盾阵来？
一片哀嚎惨叫将本就一落千丈的士气再次拉到低点，刚刚投了姒军，还是头一次上战场的几个土属性修灵者眼看如此景象，战意大减，为首汉子被程川一剑穿胸。
全面的溃败。
溃败到几乎来不及吹响退兵的号角，姒军已经不顾督战官的杀戮，潮水一般向北溃逃了。
姒泽一刀斩开两把飞剑的纠缠。
到底是威名赫赫的东伯侯，怒极之时的一击，竟将两把飞剑中的其中一把砍折剑尖，且以死气伤到了白霜。
白霜落回城墙上，姒泽身影一闪，出现在城头正上方。
所有姒氏神裔如臂指使，纷纷抽离战场，聚集到他身侧，如同一道铜墙铁壁的堤坝一般。
这是在断后。
箭雨与剑阵皆被挡住，无数道冰棱击向飞剑，企图将其裹挟，冻住。
底下操纵剑阵的小城立刻回收飞剑。
游鱼回溯，姒军已经在百丈之外，姒氏的神裔早已借助残存的鄂鸟，飞上高空，自高天之上撤离。
姒泽在空中横刀立马一般，染血袍袖烈烈鼓荡，就那样孤身面敌，等着他的兵马神裔撤退。
城头一方，一时竟然无人敢上前一战。
这豪杰气概，战士的胆魄，恍惚与孤身闯王都，揭破女王不得神佑，争取到战事初期极大优势的，那个无法无天的姒泽身影，完全重合了。
威名赫赫东伯侯啊。
依旧是白霜，飞剑与人皆是一往无前，斩山断海一般的气势，冲向姒泽。
姒泽身前神相身影一闪，没有全部凝聚，只有一片透明的肩背，却也将白霜牢牢挡住。
白霜连人带剑上冲，狠狠剜下那背脊一块肉来。
神相滞了一瞬，随即连背脊带那一块肉，全都消失不见。
再看姒泽，他身形已经远去成一粒光点。
此一战，姒军大败，攻守之势即将逆转。
城头之上一片沸腾。
姜寿看了身旁的程禾一眼，程禾只是将那把飞剑还给白霜。
姒泽转瞬便追上了溃逃的队伍。
“四阶以上，死了三个。”另一个五阶神裔与他并行，半空中，已经点清了人数。
另一个四阶神裔补充道：“对方也死了一个五阶，君上威武，那月渌也受伤了。”
姒泽只是沉吟不语。
四阶神裔不敢打扰，五阶却没什么顾忌，忧虑道：“君上，神相的开天斧，还能恢复吗？”
姒泽道：“不能了。”
身旁两人忧虑更甚：“那女子什么来历？怎么能伤到神相？”
姒泽脑子里回忆方才那一幕。
那人如神剑，锋利无匹的蛮修老妇再次剜下神相一块“肉”来，程禾就站在城头，不过十丈远外，却没有上前”吃肉“。
为什么？
不想吃，还是不能吃？
城头上依旧沸腾，所有人都以为此战凶多吉少，因而此刻是死里逃生的心情，又哭又笑又叫。
有修灵者呼喊了程禾和白霜的名字，顿时满城都是“白霜前辈！程姑娘！”
“白霜前辈！程姑娘！”
声浪沸腾之时白霜一把飞剑“轰”一声砸进城下染血的地面，吓得众人噤声一瞬。
“是世子指战有方，众位贵人浴血奋战，才有今日胜局。”老妇缓缓开口。
虽然汇聚了万千目光在身上，但是白霜神色平静谦恭，身形越发佝偻。
“老身有伤在身，先下城去了。”她道。
姜寿忙道：“请，您回营房吧，我马上让巫医过去。”
程禾也忙道：“我扶前辈回去。”
姜寿要说什么，还是道：“好，从此刻起你要和白霜前辈待在一起，我稍后还会派别人保护你，你的食水，碰的东西，都要让别人先验过，不能大意。”
程禾点头，下城去了。
两人与月渌擦肩而过。
往常战前战后，月渌皆是人群中心，被指望被敬仰，但这一回只有在程禾两人经过的时候，才有人看向他。
那些目光意味难言，依旧敬畏，却又隐隐指责、嗤笑。
“老神仙也会受伤。
原来没有那么厉害啊。
他还看不起蛮修，却靠蛮修来力挽狂澜”
那些目光似乎在说着这些。
月渌脸上火辣辣一片刺痛，他在大神宫养尊处优多年，对这种感觉实在陌生。
“叫尊驾失望了，我们通宵赶工，剑阵还是大体完成了的。”程禾道，语气平静：“伤到神相的承诺民女也实现了，应当不用被拉去祭神了吧。”
月渌腮帮鼓动片刻，甩袖道：“自然不用，那不过是担忧战局的过激之言罢了。”
他是不能接受神相竟然由灵力凝聚而成这种事，就如一鼎远看色香味俱全的肉羹，扒开了里面煮的是屎尿一样让人恶心。
但是，那或许不是神相，只是神灵们随意捏出的什么“灵体”。
无论如何，战局重要，他虽愤恨，堂堂六阶神裔，连王上见了都要礼敬的族中大能，到底还是向两个蛮修低头了。
程禾回到营房之后，同时收到了两个人的传讯。
月苍和姒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