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殿中的局势，几个王都老人冷漠神色，大宗伯的叹息，还有月滢的沉默，月苍环顾片刻，彻底明白了。
月旌遇刺之事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行刺一方成功之后立刻嚷得满天都知，以此击溃王军士气，攻下丰裕城。
虞伯同时叛了，南面的大秋城陷落。
这陷城速度实在太快，王都群臣慌乱，待战报传开不知多少人会起和谈的念头，如今几位王族老人不过打个前站。
但是，王上还在犹豫。
月苍抬头看着重回王座之上的月滢。
她虽害怕，但是拱手让江山，她绝不甘心。
王上应该也明白姒泽胃口多大，什么一人之下的王爵封号，泰地、泰泽城，根本满足不了一只恶狼。
所以她把他叫来。
为她理清在噩耗中混乱的思绪，为她出谋划策，也为她冲锋，挡住这些主和的王族宗亲。
这是人臣本分，月苍曾许下重诺，要帮助月滢，坐稳王位，平定内乱。
但他忍不住想，把泰泽城送给姒泽以求安抚饿狼胃口这种事，她真的做得出来吗？
华美的殿宇里似乎有腐臭的味道飘散，巨幅壁画上的神灵面目模糊不清。
正当此时，月苍胸前玉坠忽然一热。
他心跳漏了一拍。
是程禾！
月苍手抚上胸口。
“我遇刺了，但是没事！你提前告诉过我姒泽那边有晙国神裔，我有准备，你的药也起效了，所以我活蹦乱跳呢。
斥候来报，姒泽大军汇合，可能要整兵再来攻城了。
你放心，我会挡住巨神相的！”
玉坠里传来的心声轻而快，生机勃勃，一下子击散了这殿中让人窒息的沉郁。
月苍的眉目不可察地舒展开来，心中万千思绪掠过，开口道：
“姒泽和晙国人勾结，与他和解，诸位也不怕常仪大神降灾？”
这话诛心，殿中一静。
“神裔自相残杀，杀得王族灭种，才是愧对常仪大神。”黑面老人缓缓道：“大司徒年轻气盛硬气，不上战场所以不把那些伤亡当回事，都是人命！”
“那下臣自请去最凶险的泰泽城战场，直面姒泽大军。”月苍平静道：“关于泰泽城大战，臣有机密向王上禀告，请诸位长者移步吧。”
那几人都是一惊，而后又怒：“什么机密？难道还能保住泰泽城吗？”
“是，能保住泰泽城的机密。”月苍道。
“最新的王令，不是普通王令，是昭告天下的神谕大诰，王上向所有兵将、神裔、庶民、蛮修，许诺战功奖赏，每一等功和赏都罗列详细，说是有罪之人，杀敌也可得大功。”修灵者们的营房里，有识字的人在跟其他人讲述绢布上的诰书。
人群便有些小小的沸腾，有人道：“那咱们杀敌除了能得钱之外，的确能得山头土地了？”
“能啊，说是有户籍，能种田能经商。唉，从前只是听神裔将军们空白白牙说，如今有了大诰，这可是王上在神前的誓言，而且对天下人都说了，必不可能有假。
这回，打仗是真值了！”识字的飞炎道。
小桦挥舞拳头，斗志满满：“好了！下一次攻城我也不怕了！就他娘地跟姒军拼了！老子要带着一座田庄加入且行宗！”
姒军营地已经重新充实。
绢布上的王令是由各地神庙发出的，野外的姒军没有得到，但是也有消息传来。
混在神裔们营帐边缘的母女两人听着身旁人讨论。姒辰在心里品味“有罪之人”几个字，嘴角微勾。
经了两日行军，大军连带辎重营都与姒泽残军汇合了，残军们得到支援燃起希望还在其次，主要是看到了粮草。
是油面，是金黄的粟米！
吃上了真正的米粮，好像终于从血腥的地狱里上岸人间了，残军营帐间一片欢腾！
低落的士气有所回升，姒泽也没有披甲，只一件常衣，穿行在埋头喝粥的兵丁之间。
他是漫然巡视山林的猛虎，所有的兵丁都敬畏他，又爱戴他。
“粥真香啊！君上喝了没有？”有胆大的兵丁问道。
姒泽没有理会，但是嘴角带着笑意。
“听说东边又大胜了！君上威武！宣地必胜！”有人喊道，顿时满营都是“必胜！”、“威武！”
姒泽背着手在这些呼喊中穿过，走过神裔们的营帐时，不经意地瞥了角落两人一眼。
月华的手在火堆的遮掩下紧紧攥住，身子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但姒泽的目光又滑开，他认不出来。
姒泽走进主帐里去了。
主帐里夏呦已经能走动了，靠坐在小几旁，皱着眉道：“君上，这两日我越想越觉得当时那蛮修程禾状态不对。当时我从影中现身，金丝还未穿过她灵台，她却已经倒了。
之后我闪到她床上，还未攻击，她已经像是失魂状态了。
毕竟也是蛮修，我速度虽快，但她应有还击的机会才是。”
姒泽的好心情冷了一些：“所以你的刺杀彻底失败吗？”
“也许。”夏呦并不会掩饰自己的失败：“泰泽城中的消息仍是程禾重伤，生死不知吗?ot
ot是。”姒泽靠在柔软的虎皮上，阖目思索。
“怕不是专门迷惑君上的假消息，就引着君上去攻城。”
夏呦严肃道：“攻城之事，君上三思。其实君上现在完全可以去东线，趁着月旌大伤，以巨神相迅速攻城。
您自己实力强大，随攻随走，王畿境内本就流言纷纷，惧怕神相，您去露一露，正是助推这种恐惧，那时无论滢王承诺多少封赏都不管用了。
然后您再宣扬一番蛮修程禾能克神相，把程禾引出城去，不是更好杀些？
留在这里，付出巨大代价攻下泰泽城，也只是得到个城墙都快塌完了的空壳子，得不偿失。”
这话其实极对，姒泽理智上知道极对。
夏呦是晙国那位神秘又彪悍的长王姬麾下第一将，确实有勇有谋。
但是，如何甘心呢？
区区一个泰泽城，挡了他这么久，让他吃了那么大的亏，不将其夷为平地，不把姜氏一族，还有那些蛮修杀个干净，如何甘心？
况且，程禾真能挡住巨神相吗？
她那种消融神相的能力，是有极大限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