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禾浑身紧张,但是无怀沫只是看着她,目光充满审视。
战团中的人也发现了无怀沫,姒泽有些意外,但立刻喝道:“太卜来助战!”
如此恶战之中,姒泽挂在嘴边,常年不变的笑容都消失了。
无怀沫没动,程禾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一点别的意味,忍不住以口型喃喃:“帮我们?”
无怀沫轻浅的眼眸微垂,再抬起的时候,平静坚决。
周围大雨一顿,雨点尽皆凝冰,而后四面八方,狂风暴雨地击向姒泽。
姒泽目光一凝:“养不熟的狼崽子!”
空中无数黑沼将冰吞噬,但是大雨不止,冰霜不止,寒气借由每一滴雨水扩散,如一张密密的茧,将姒泽包围。
不过无怀沫真正的目标还不在此,正如白霜缠斗的姜氏大守祧背后雨丝凝为一只冰箭,一击破了他的防御。
飞剑立刻呼啸着跟上,狠狠绞进大守祧后心。
大守祧坠落,满心愤怒恐惧不甘!
无怀沫再次背叛,姒泽已经明白当前的形势,不能再留!
竟然从来不知无怀沫是何时过来的,竟然也不知此人心里所求到底为何。
漫天的黑沼将他密密地护住,他身上伤口的血珠在雨中拉长,再被寒气冰结。
无怀沫对寒气的控制无孔不入,血珠也凝为细小的冰锥,重新扎回伤口之中。
程禾大阵转换,是大寒时节,天寒地冻。
竟然飘雪了。
先是雨丝与细雪一同撒下,然后只有漫舞的雪花。
月苍也转换成了冰夷相,凛冽的寒冬将姒泽包围,他的脚步凝滞,思绪恍惚了一瞬。
和带着阿月逃出大神宫时的雪好像啊
大雪下了三日,他们没日没夜地逃,中间只一次的休息是身心交缠,要把人从头到脚燃尽的炽热。
姒辰出生也是在这样的大雪天,是宣地那年的初雪。
许是因为如此,那婴孩的啼哭并不响亮,一双眼睛清澈极了,正如寒冬的冰雪。
但是月华宫殿里的灯光是温暖的,新生儿满月的时候,没有宴席宾客,只有昏黄灯火下,仔细在婴孩身上蚀刻神图的,女子坚定温柔的剪影。
姒泽第一个孩子,姒氏第一个能够突破五阶死限,达到七阶神力的孩子!
窗外的夜雪无休无止,他以为那预示的是新生,却不想,竟是送葬。
姒辰出现在姒泽的正面,一双眼眸依旧如霜雪一般,她的刀突破了层层防御,捅进了他的胸腹。
“两个月后姒昱就出生了,你将他带我面前来,说那是你阿弟的孩子,也请我蚀刻神图。”月华的刀也捅了进去。
“我竟信了,那时候你依旧甜言蜜语,我想不到你同时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月华道。
月华是奔逃而来,早就说过要先躲两年,利益交换也好,温情劝服也罢,慢慢让王都的父王接受他和姒泽的婚事,然后再公布她的身份。
她是王后嫡出,幼年受宠,少年全耗在枯寂的大神宫中埋头神图,她把自己学蠢了。
蠢的不知人情人心,蠢的只有一颗赤诚真心。
所有人同姒泽一起下落,落到积了一层薄雪城头上。
冰箭穿入了姒泽后心,他撑住了,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北墙处姒军仍旧没有攻破那条营房线,那些在家中、神庙里躲起来祝祷的民众,也有人拿起了武器,又害怕,又坚定地冲上战场。
退兵的号角一时没能吹响,因为吹角的兵已经死了。
城门在身后关闭,残余姒军被困在城中,进退维谷,绝望厮杀。
几个血人一般的姒氏神裔带着零落的鸦群逃遁,姒泽的口哨唤来了两个四阶神裔,却被无怀沫轻易击退。
姒泽发出一声叹息,又笑了,哈哈大笑。
“大错了!”他道。
一错应该再等十年二十年,等姒辰这一代的神裔完全成长起来,再发动大战。
但神裔的寿命也不能过百,衰老也让他恐惧。
二错不该不杀程禾,甚至不该去攻盐镇。
三错,不该信任姒辰,不该,不杀月华。
主人遇到如此困境,牙璋没有动静。
巨神相已经完全残了,牙璋还眷恋着他的旧主人。
只有神器的主人完全心甘情愿的状态下,才能在活着的时候令神器认新主,但是旧主的印记终究还在。
不该,不杀月华!
姒泽撞开了姒辰,直直撞到月华的怀中,拥抱她,杀死她!
朔月刀透体而过,他的透过月华,月华的也透过他。
月苍的雷鞭将姒泽缠住,狠狠后扯,白霜的飞剑穿过了姒泽的脖子,姒辰握刀,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依旧用力,砍下了那颗头颅。
血花飞溅,染红了雪地。
“姒泽已死!东伯侯已死!”
月苍的声音如丧钟一般,穿透了风雪迷雾,穿透雨帘,在两处战场上回荡。
“啊,君上死了!君上战死了吗?”有神裔惊恐呢喃,被对手一刀腰斩。
有小兵恍惚:“君上不是神吗?不会死啊!”但他心胆俱碎,扔下卷刃的刀,疯狂向外奔逃。
“姒泽已死,姒氏必亡!天佑泰泽城!杀敌!”姜寿的声音嘶哑又尖锐,他冲出城头。
“杀敌!杀敌!”
浪潮一般的呼喊向外涌动,似近实远,慢慢都远去了。
大雪是一场葬礼,雪后的确会有新生。
天时地气转换,春日的温柔驱散坚冰,涌动的灵力让纷乱的花枝绽出新芽。
姒辰抱住了月华,给她灌下去好多药。
“阿母,别死,求求你!”如利剑挺拔,如霜雪冷傲的女子泣不成声。
她是罪恶深重之人,她愿意去死,只求阿母能活。
月华嘴角有笑意,想到姒辰刚出生的时候,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
“为她取名为‘辰’吧。”
“好啊。”
晨光初照屋梁明,初打天门鼓一声。
“你没有罪,辰儿,好好活下去。”月华喃喃。
“大家都要活下去!”程禾的声音脆亮地响在一旁,她站在灵物鹰隼上,拉着灵力损耗过多,脸色有些苍白的吕梓。
程禾拿出两大瓶灵露,吕梓仰头灌下,手抚那狰狞伤口,鲜血消止,白骨生肉。
姒辰愣住了,不可置信。
程禾仰天笑道:“大家都要活下去,因为我们杀了贼首,泼天的富贵功赏在等着我们!”
月苍也给自己灌了两瓶药,靠近程禾,将她揽住。
神佑女王六年,七月二十九日,东伯侯姒泽被诛,滢国内战局势一朝翻转。
立下斩帅夺旗之功者,月华、姒辰、月苍、白霜、程禾、无怀沫。
欢呼声的将城池淹没,沸腾的狂欢与暖融的地气与淅沥未停的雨丝相撞,激出一层烟雨雾气。
远处空中,无怀沫极目远眺,天地之间,薄雾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