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弃尘难得大发善心,把她领回了她所说的那间客栈。
而后接连几天,他都会在那片竹林里看到她,她是特意来找他的,不是拽着他去街上买吃的,就是豪言壮志地带他去除妖。
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求死之意。
这一天,任时清依旧叼着糖葫芦来找他:“爹爹最近只顾着除妖都不回来,好无聊哦,你一个人不会无聊吗?”
楼弃尘恶劣地笑了笑:“我无聊就杀人玩。”
任时清配合地拍手:“哇哦,好厉害。”
楼弃尘:“”
他忘了,眼前的人是从仙门来的,根本不怕也不信他说的这些鬼话。
一连来了几天,任时清都没见到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便奇怪问他:“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因为我没人要。”
“那我要你。”
楼弃尘怔了怔,回望着她:“什么?”
“我家在涟华峰,你愿不愿意来,那里有很多很多朋友,他们都会要你。”任时清拿着吃完糖葫芦的棍棒,在地上画了起来:“山头还有很多这样的仙鹤呢,你肯定没见过,可漂亮了。”
楼弃尘顿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画的丑死了。”
任时清不服气,起身找了一堆干枯的稻草,编了起来,编出了一只形似雏鸟的仙鹤。
楼弃尘只看了一眼:“这个更丑。”
任时清涨红了脸,随手把那只草鹤扔了出去,不知是因为气还是羞:“你没见过,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楼弃尘却大笑起来。
直到她走了,他才将那只草编的仙鹤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他突然觉得,他不想死了,如果涟华峰的人都和她一样有趣,那活着确实挺有意思的
楼弃尘自回忆中抽离,他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看来,你还是困不住我。”
他讽刺地说着,便察觉到一束微芒自黑暗中离他越来越近。
楼弃尘仰起头,眸中清晰倒映出青衫少女的身影,在向他奔来。
他扬唇一笑,道:“师姐总是来得这么及时。 ”
任时清眉头轻蹙,没好气道:“闭嘴!”
她掐起一道灵力探上他的灵台,他浑身都被若有若无的黑气缠绕着,体内更是一片混乱不堪的真气涌动,一般人混乱到这种程度,早该爆体而亡了。
楼弃尘仔细地盯着她,道:“师姐生气了。”
分明是疑问的语句,他却十分肯定。
任时清静默着,又不敢胡乱渡灵力缓解,只好把那只草编的仙鹤拿了出来,扔还给他:“什么狗屁奖励,非要这种时候讨,要完就跳,你怎么不直接把它带到棺材里呢!”
楼弃尘把它握在手中,垂眸道:“对不起,我还以为方才那样很帅气呢,没想到反而惹师姐生气了。”
任时清:“…”
他的语气低落,脸色本就痛得惨白,凤眸猩红,又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无辜模样,很容易便叫人心生不忍。
见他这样,她置气的火就被架了起来,发也不是,收也不成。
分明是他为了救她才做的事,却要因为她发脾气给她道歉。这么无理取闹的事,他偏偏认错认得自然。
“楼弃尘。”她喊道:“你后来见到仙鹤了吗?”
楼弃尘抬眼看她,笑着道:“见到了,也见到了师姐。”
空气静默下来,任时清移开了视线,莫名感觉有点不自在,只是多了一个儿时玩伴的可有可无身份而已,却给她一种好友久别重逢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感。
楼弃尘也不说话,只是幽幽地望着她。
他本已无意留心过去,可当他见到沈衡之站在她身侧,从容自得地说着话的时候,他又后悔了。
他只想让她脑海里关于他们的记忆和情感多一些,再多一些。
他要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比沈衡之重。
任时清上前一步,费力将他扶了起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怕痛,也是,死都不怕的人能怕什么。”
楼弃尘听着她撒气般的话,无声笑了笑,任由自己的胳膊搭在她肩上,虚虚靠着她,又不真的将重量压到她身上:“我怕师姐生气。”
任时清斜睨他一眼:“你最好是真的怕。”
说着,她拖着他继续往回去的方向走。
怨灵的气息逐渐散去,在深渊下化作了一道道执念,不断上浮,把他们二人都包裹其中。
任时清看见了那群意气风发的修士,爱护着唯一的小师妹。
“小师妹,这个糖画给你。”
“师兄真好,下山除妖还记得给我带吃的。”
“去去去,一个小糖画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师妹看我给你带的玉簪,你戴上一定好看。”
“好漂亮的玉簪!谢谢师兄!”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我也带了”
画面一转,任时清又看见了那群修士在烈日下举剑修行。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梦境中蓝袍男子的样貌,清秀白净的长相,却板着脸,俨然一副刻板老夫子模样。
是陆元青。
“把剑拿稳了,剑修若连剑都拿不稳,还如何平定天下事?”
修士们叫苦连连,手上却不敢放松。
“师兄,能不能别盯着我看,看我旁边那位的,他手可比我抖多了。”
“你放屁!现在就算浑身是跳蚤我都不带抖的。”
陆元青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放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挠了起来。
“师…师兄,我吹牛的!别…哈哈哈哈…我错了师兄,我不该说大话,放过我!”
说着,他再忍不住,丢了剑跳开了去。
路元青收回手,淡淡道:“弃剑者,多加一个时辰。”
“…”
那人哭丧着脸,周围却是愉悦的欢闹声。
一切戛然而止,无尽的恨意瞬间取而代之。
小师妹死了,他们也死了。
任时清终于明白,他们为何对陆元青的欺骗格外愤懑,因为他们爱他敬他,待他是一片赤诚的琉璃心,期望堆得越高,琉璃摔下时碎得就越彻底。
死后的怨念就这样翻了倍地涨着,仿若缠绕在心尖上的藤蔓,一旦发芽,便只有不断生长的份。
她想不明白,陆元青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害死他们只是为了掩盖夺取命魂的真相吗?可他们哪怕心存不甘,也从未在外说过他一声不好。
楼弃尘仿佛看穿她所想,道:“师姐可还记得千人祭?”
任时清回过神来,千人祭的存在,说明了的确有通过献祭别人性命提升修为的邪术。
“所以,他害死他们,只是单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
楼弃尘点头:“我猜是的,他们是修士,献祭他们自是会比献祭普通人要强。”
陆元青的修为并不差,何苦为了提升做到这种地步。
任时清想起了被她丢进了储物灵袋的骨戒,以及这两日古怪的梦境,微一联系,便有了答案。
除非他是想凭一己之力,施什么逆天改命的术法,比如,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