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的笑凝固在嘴边:“死了?为何会死,是为斩妖除魔吗?”
“不是。”楼弃尘的语调寡淡而平静,平静得有几分残忍:“至于他们是为什么死,我想,你不知道更好。”
云裳怔愣片刻,忽地忆起自己第一次醒来向陆元青询问其他师兄时,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她是不经世故,不是傻。
她看得出这些年来陆元青的变化,尽管他在她面前掩藏得很好,身上那份令人胆寒的冷寂死气却是与日俱增。
她也知道他的目的,是让她复生,可这种逆天改命之事,怎会没有代价?
她转向任时清,声音带有一丝颤意:“是陆师兄害死了他们,对吗?”
任时清轻轻点了点头。
云裳该是想哭的,可她哭不出来,她是只野鬼,实体都没有,又怎会有泪水。
“任姑娘,你可知距我死后至今过了多久?”
“三百余年。”
云裳苦笑起来:“竟已过了这么久”
她在这间密室中浑浑噩噩,不见天日,竟已多活了三百余年。
这三百余年里,陆师兄又为了养她的魂,杀了多少人,残害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呢?
她不想数,也不敢数。
情绪动荡,云裳魂魄周身的浅芒淡了许多,燃在一旁的聚魂灯芯摇摇晃晃。
任时清算了算时间,陆元青也该到了,便问道:“你还想见他吗?”
“不想,相见也不过多生事端而已。”
云裳回得很坚决。
她顿了顿,又道:“任姑娘,对不起,牵累了你还要麻烦你。”
任时清冲她眨了眨眼,轻言道:“比起对不起,我更想听谢谢。”
感激总比自责内疚好,毕竟生死都不是由她自己所选的,罪责又何须轮得到她来承担。
该说对不起的,是陆元青。
闻言,云裳愣了愣,而后缓缓一笑,道:“谢谢,任姑娘,我很庆幸师兄为我选中的人是你,让我走吧。”
笑着,她又无力地垂下了胳膊:“只是有些可惜,见不到师兄他们了。”
“你会见到他们的。”
任时清手腕翻转,谂诀引动灵力化作一道凌风,袭向聚魂灯,刹那间,灯影浮动,一圈圈动荡的灵压自灯芯向外扩散,击得她不禁后退两步。
灯火仍在,陆元青在聚魂灯周边设下了禁制,让人无法轻易靠近毁坏。
云裳的身影随灯火模糊了一瞬:“真的吗?他们会不会怪我没能拦住陆师兄,怪我害他们身死魂消,不愿再见我?”
任时清稳住身形,并指于胸前,将积蓄的灵力引向指尖,霁月弓对准了聚魂灯的灯芯。
在灵箭射出前,她看了一眼云裳:“不会。他们会在另一个地方建置好新的小木屋,然后在另一个人间等你。”
箭矢如冰,在翻涌的禁制圈划出一条浅色的光,精准地熄灭了聚魂灯上跳动的焰火,灯碎,魂消。
“若是这样,那便太好了。”云裳阖上眼,嘴角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短短一瞬,便彻底散作浮光。
其实任时清很清楚,三魂七魄不全的人不会再有转世,更何况她的那些师兄早已化作怨灵,死了便是死了,消散于天地间,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可道出实情又能如何,既要往生,何必让她多留牵挂。
反正只要喝下孟婆汤,不论是边塞傲骨还是鹣鲽情深,都会有新的皈乡,世间也不会再有人记得桃花林中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
“云裳!不要!”
陆元青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自任时清身后传来。
看见破碎的魂灯,他发了狂,目眦尽裂:“该死!你们都该死!”
凛冽的剑气急速冲任时清和楼弃尘的方向袭去。
楼弃尘反应极快,抬手将任时清往自己身前一扯,扣住了她的后背,剑气从他们身侧掠过,击中密室的石墙,石墙瞬间裂出一大道缝隙,整个地道都为之动荡。
任时清不自觉抬眸,他们的距离太近,以至于她只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
楼弃尘偏身稳稳地揽着她躲开袭击,道:“若要杀他,让我来,不要脏了师姐的手。”
任时清本想问他何时有这么大的本事,连杀陆元青的大话都能轻易说出口,转念又想起他面对怨灵时不要命的打法,摇了摇头,道:“不必,我不会杀他,死在我手里太便宜他了。”
说着,她推开楼弃尘,退出了他的怀抱。
陆元青当即持剑直直地朝任时清而来,哑声道:“我要你给她陪葬!”
任时清一边闪身躲避,一边朝他射去灵箭:“你这么爱她,为何不自己陪葬?”
“你闭嘴!”陆元青恶狠狠地盯着她:“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今日就该活过来与我在一起!”
“活过来?”任时清重复着这三个字,冷冷地勾唇笑了笑:“从始至终,你有问过她愿不愿意这样活过来吗?”
两股灵力在空中碰撞,猛烈的威压炸开,地面陡然裂出无数道碎痕,尘埃四处飞扬。
陆元青来势汹汹,无数道剑光劈开射来的灵箭:“她愿意!她怎会不愿意!”
任时清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攻势,利箭如火崩于弦上,挑衅般地问道:“是么,既愿意,为何连你最后一面都不想见?”
“她不会不见我!定是你,定是你干的好事!”
陆元青乱了阵脚,一时不慎中了一箭,被击飞出去倒在了地上。
任时清垂眸睨着他,道:“我做的自然是好事。”
“你该死,你们该死”
陆元青吐着血,只重复着几个字,却张狂地笑着,脸色有几分扭曲,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持剑向任时清冲去。
任时清灵力化作屏障,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的剑意,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用情至深,天下人都该被你这可笑的情谊所感动?”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但你是为了她吗?你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是你自己承受不起永失所爱的痛楚,却还要她帮你分担杀人的罪名。”
“陆元青,你的师弟们有句话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怯懦又自私自利的小人。”
任时清手中聚气,屏障的冷光化作灵力直击向他心口。
陆元青双目赤红,被击退撞在石壁上,静了良久,才没力气般地垂下了举剑的手:“这些话,是云裳让你说的?”
任时清无畏地看着他,淡淡道:“不是,单纯是我想骂你。”
陆元青献祭了他的师弟们增进修为,又去渺月宗修炼了三百年,按理说,她是擒不住他的。
但他为了复活云裳,散去了大半修为,如今怕是连林怀旭都未必比得过,否则也不用大费周章地骗她。
陆元青仿若心死,不再挣扎,只流着泪,问道:“她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任时清回得直截了当:“没有。”
陆元青却不信:“你骗我?”
任时清轻嗤一声:“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