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清收回霁月弓负于身后，讥诮地看向他：“云裳在这世间爱的人有很多，并非只你一个，你以为即使你害死了她敬爱的师兄们，她依旧会毫无芥蒂地接受你吗？”
“你的分量没有那么重。”
陆元青抬手用力擦净了嘴边的污血，痛苦地低吼道：“我没错！反正为救云裳他们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我不过是推了他们一把，我有什么错！”
任时清面色冷淡，道：“他们可以是自己主动献祭的，但唯独不能是被你骗去的。”
陆元青兀自笑了，笑得夸张、诡异，到最后笑出了眼泪：“谁叫他们这么信任我这个大师兄呢”
没了复生云裳的执念，一直以来支撑着他自我催眠的信念也轰然崩塌，迟来的愧责将他侵袭。
陆元青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如一具行尸走肉顿在原地，就好像他的魂魄也随着云裳的魂魄一起烟消云散了。
任时清踹了他一脚，强行逼迫他回神：“我有话问你。”
陆元青缓慢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首了无生气般道：“问吧。”
“这些损人的阴招，你都是去哪学的？”
“无相阁。”
任时清疑惑地偏了偏头，她活了两世，都不曾听说过修仙界何时出了这么个地方。
楼弃尘神色微沉，淡淡解释道：“无相阁在凡魔交界处的无间城，传闻天上地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消息，但若要获取消息，必须付出相应的报酬。”
任时清好奇道：“当真问什么他们都知道？”
楼弃尘轻轻“嗯”了一声，道：“只不过他们交易与否，全然看心情，未必去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任时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去过？”
楼弃尘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偶然在书册上看到过。”
“看来多读书真的有好处。”任时清恍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看向陆元青问道：“献祭你师弟提升修为的法子，也是去无相阁打听来的？”
陆元青却否认道：“不是，这些是魔族人告诉我的，我只去打听了续命和复生之法。”
闻言，任时清眉心微皱了起来。
魔族人为何会找上他，同他说献祭之法又有什么好处？他们总不可能是为了看场好戏，大发“善心”，把这难得的提升修为方法告知于他。
是为了试验献祭之法的功效吗？还是为了搅乱修仙界？
这一切会与坞阳城的千人祭有所关联吗？
还是说，坞阳城的千人祭，也不仅仅是为提升修为、制造魔物祸害人间？
任时清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思绪理也理不清，索性先不去想了，问道：“萧遇呢，他这么帮你，你答应他什么了？”
陆元青抬了抬眼，道：“你看不出自己的特殊之处？你是仙脉，我答应将你的仙脉给他，他没有灵根，又活不了多久，只要将你的仙脉续给他，他便能踏上修道之路，得以长生，和那位钟大小姐再续前缘。”
“本来只需你一人，便能救活两个人的命”他顿了顿，又诡吊地笑道：“你说，你又算不算杀了两个人呢？”
任时清听着他的诡辩，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别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云裳是被你自己逼死的，萧遇一介凡身迟早都会死，他们的生和死从来都与我无关。”
“再者，杀人又如何，我还要杀你呢。”
但这话她也不过说说，她不会动手杀陆元青，因为他该死，却不该死得这么轻松，一箭了结他，对他这种人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她会把他送回渺月宗，让他们以刑罚处决。
任时清回过身，道：“走吧，楼弃尘，我们先回去。”
楼弃尘没动，反冲她伸出手，两条胳膊横在她眼前。
任时清不解地看向他：“做什么？”
楼弃尘轻轻一笑，道：“自然是抱师姐回去，地上很脏。”
任时清：“…”
“总不能以后地上有些脏污就都由你抱着过去吧？”
楼弃尘温声应道：“那样再好不过。”
任时清：“”
她本是想以玩笑表明自己不在意这些脏乱的环境，没料到他答得轻快，仿佛是真的在这样考虑一般。
任时清生怕他下一刻当真将她抱起来，便先一步转身走了：“我自会注意，再说谂个‘净咒’也不是什么难事，何须你出力。”
楼弃尘盯着她有几分局促的背影，略微扬了扬唇角。
一旁，陆元青捡起剑，抵上自己的脖颈，在剑刃将要割破他喉咙的一瞬间，楼弃尘忽地聚起一道灵力，打断了他的动作，剑也被击飞出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怎么，想寻死？”
陆元青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清晰地探查到了他眼底的阴郁和冷厉，仿佛上一刻温和笑着的人并非是他。
他蓦地笑起来：“你装得倒比我好多了，我真想看看，那位任仙使知道你的真面目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你又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楼弃尘波澜不惊道：“我和你不一样，师姐也不是云裳，所以，你想象中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陆元青撑着墙站直了身子，道：“是么，你故意将她激走独自留下来，难道不是因为我以她的梦养魂，所以想亲手杀了我？”
楼弃尘道：“比起杀你，我更想让你知道，你那位小师妹临走时，有多厌恶痛恨你。”
陆元青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瞪着眼涨红了脸，吼道：“你胡说！云裳她爱我，她不会厌恶我！”
楼弃尘唇边噙着恶劣的笑意，他最是知晓，这种偏执的人怕的是什么，他不怕死，不怕没有轮回转世，只怕所爱之人的仇恶。
“她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认识你。”
陆元青反手压着他的脖子，将他推至墙上：“你闭嘴！我不会信你的任何一句鬼话！”
楼弃尘被勒得眼尾微微泛红，却愉悦地笑道：“她怕你。”
“不可能！不会的，她不会这样看我她爱我！”陆元青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企图阻拦他的声音传入自己脑海。
楼弃尘任由他疯了般地撕扯自己的耳朵，手中聚起一团乌泱泱的黑气，轻飘飘道：“去地狱里忏悔吧。”
疼痛感让陆元青稍稍回了神，他看清了楼弃尘周身散发的气息是什么。
是怨气，是那日他曾感受过的怨气。
楼弃尘将体内压制着的怨气引出来，丝丝缕缕渡进了陆元青的体内。
怨气唤醒了他内心最为恐惧的情绪，流转在血液当中仿佛要捏碎他的五脏六腑。
陆元青痛苦地嘶吼着，在声带快要被搅碎之前，艰难地看着他说道：“高高在上的仙士，和你不是一条道上的，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不会是。”
楼弃尘随手散了黑气，云淡风轻地说道：“那又如何，我自会到她的道上去。”
他给陆元青留了一口气，让他沉浸在无休止的仇恨和恐惧当中，而后转过身浅淡地勾了勾唇，低声道：“殊途，总会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