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青被渺月宗的人带走的时候,任时清看了一眼。
似乎是打击太大,他竟成了个疯疯癫癫的哑巴,骨头尽碎,只能被人架着,脸上充斥着干涸的血迹,目无焦距,甚至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皮。
这么残忍的手段,她可以肯定,不是他们干的,于是评价了一句:“他还挺会自虐的。”
楼弃尘远远地瞥了一眼,凉飕飕道:“大抵他自己也觉得无颜面对死去的亡魂吧。”
钟听雪收拾好东西,招呼道:“别看了,我们该走了。”
“来了。”
事情结束,几人便准备打道回府,任时清和钟听雪、林怀旭有说有闹地走在前头。
身后的楼弃尘和沈衡之气氛却是古怪。
楼弃尘的目光落在任时清身上,轻轻开口道:“沈师兄这次来只是为了添堵么。”
沈衡之神色冷凝,听出他话中的讽意。
他总是慢他一步。
任时清被怨灵围困那晚,他亦一起去找了人,可他没找到,等他再听到消息回来的时候,只看见她守着楼弃尘睡着的画面。
他心中涌起些不甘的情绪,铁了心要查出陆元青的下落。
她和萧遇走时,他看见楼弃尘跟了出去,却并未在意,只顾着寻查陆元青的消息。
终于,他查出了陆元青的身份,猜出萧遇有意害她,便立刻跑去萧府。
但他只看到那个白衣少年一尘不染的从地道出来,冷冷地和他对上了眼。
一种莫名的挫败感向他袭来,与之前十几年修剑停滞不前的感觉全然不同,他分不清是什么,只是直觉那会让他道心不稳,于是转身就走,当作从未来过。
沈衡之静了静,道:“下次,总会有再需要我的时候。”
“不会有那种时候。”楼弃尘语气淡淡,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师姐有我就够了。”
沈衡之眉间轻皱,正欲说些什么,任时清陡然回过身来。
她看着楼弃尘,问道:“你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吧?”
楼弃尘轻笑了一声:“知道。”
闻言,任时清放心地转了回去,没有分给沈衡之半分目光。
沈衡之抿了抿唇,不再说话,直到到了涟华峰上,楼弃尘依旧还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后,他才又问道:“你不回去歇息么,还特意跟到这里来?”
听到他问,楼弃尘的心情似乎很好,扬着唇看向他道:“沈师兄贵人多事,大概不知我早就搬来涟华峰了吧。”
他顿了顿,像想到什么,又温和地笑道:“哦对了,还是师姐特意要我搬来的呢。”
沈衡之脚步一滞,此事,他的确不知。
一个不知名的外门弟子,却能住在宗主所在的涟华峰,不必他说他也知晓是有人前去特许来的,除了任时清,没有人会用这种事烦扰宗主。
可他偏偏要多说一嘴,仿佛在向他炫耀一般。
沈衡之默不作声地远远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径自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
任时清回来的时候,苍明正在他那杂物间里翻找东西。
察觉到有人路过,他匆匆抬起头看了一眼,发觉是她,又惊奇道:“哟,还活着呢。”
任时清:“”
她偏头低声问楼弃尘:“你有时候会不会突然有那种想揍人的冲动?”
楼弃尘深思熟虑了一番,回道:“我只会有想杀人的冲动。”
任时清:“”
她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可真会开玩笑。”
苍明从杂物间里出来,起身盯着楼弃尘的脸看了半天,感叹道:“楼师弟,你瘦了,你老实跟我说,这大半个月任时清是不是虐待你了。”
任时清面无表情地用胳膊肘碰了下楼弃尘:“杀吧,不是想杀人么,我看他挺适合你练手的。”
苍明拍了拍手上的灰,余光瞥见楼弃尘手中的剑,道:“楼师弟,这把桃木剑你用得顺手吗?若不好用我再给你找别的。”
楼弃尘道 :“不必,这把剑够我用了。”
苍明点点头,也不再搭理他们,又一头扎进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
任时清眸光一转,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只纸鸢。
想起楼弃尘,她忽地意识到那是他送给她的,一种乱丢别人送的礼物并且被当场抓到的心虚感阵阵袭来,甚至感觉楼弃尘看她的目光都带了分怪罪。
任时清僵硬地扭头道:“我说我不是故意扔的你信吗?”
楼弃尘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那时的楼弃尘因为任时清说无聊,特意去观察了一番同龄的孩子都会玩些什么。
草长莺飞之际,他发现了纸鸢。
但彼时楼弃尘身无分文,买不起,于是他去了一家木匠馆,给里面的师傅打下手、削竹木,以此来换几个铜板。
他的手被划得满是裂口。
任时清看到后,非常夸张地给他裹上了纱布,楼弃尘很想把这些碍事的东西拆了,这和他从前与兽相争的伤相比,全然算不得什么。
但只要他拆了,任时清就会缠得更厚更紧。
他只好放弃。
好不容易攒够了买纸鸢的钱,楼弃尘看着各式各样的纸鸢,却觉得太过普通,他想,他既然要给,就该给她一个最特别的。
他回到了那片竹林,用在木匠那学来的东西,自己琢磨着做了一个仙鹤模样的纸鸢。
任时清看到纸鸢的样子,和他想象中差不多,眸光清澈,乐不思蜀。
“纸鸢!我见别人放过,比我爹爹飞得还高!”
楼弃尘别开头,轻嗤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放。”
他带着任时清去了一片空地,学着别人的样子跑来跑去,纸鸢却总是飞到半空就坠落。
楼弃尘不服气,越跑越快,不留神被小石子绊倒在地上。
任时清朝他跑了过去,看见他本就破旧的裤子摔破了一个大洞,腿上也流着血,当即急得红了眼眶:“你不会放就别逞强。”
楼弃尘没见她哭过,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只沉着脸道:“不过是放不高而已,你哭什么鼻子,我又没欺负你。”
任时清流着泪给他擦血:“你可千万别死啊。”
楼弃尘:“”
“你不咒我我肯定长命百岁。”
为了不再听见那烦人的哭泣声,楼弃尘只好去别人那儿学习放纸鸢的技巧。
他越放越好,纸鸢越飞越高,但没飞多久,任时清就要回家看真正的仙鹤去了。
他冷着脸把那只仙鹤纸鸢丢给她:“我不爱玩这些,你喜欢自己拿回去玩吧。”
任时清还是笑吟吟的:“好啊,我会一直带着它的,待哪日你上山来了,看见纸鸢飞于天际,那就是我在等你。”
楼弃尘一噎,大声道:“谁说要上山去找你了!”
任时清早就习惯了他这脾气,只捡着纸鸢自说自话:“放心吧,我会记得你的。”
回忆过后,任时清颇为尴尬,她以前有这么缺心眼吗?一点看不出来楼弃尘不想搭理她?
她看了眼楼弃尘,才发觉他正眼带笑意地望着她。
大概是和她想起了同一件事。
任时清决定反客为主:“楼师弟,你现在的脾性比以前好多了。”
楼弃尘垂眸,笑意更甚:“师姐喜欢的话,我还可以更好。”
苍明听后大叫一声:“滚!都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