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白如雪，寂寂冷辉洒满街头巷尾，冬日的风来得又凶又凛冽，仿佛要把人掀掉一层皮才肯罢休。
任时清终究是独自去了将军府。
苍明说：“万一楼师弟醒了你们两个柔情蜜意的，我一个人在旁边多尴尬，不去不去。”
她其实很想反驳，柔情蜜意是能形容他们俩的吗？
沈衡之倒是说可以陪她一起去，但她又不愿意跟他多做牵扯。所以最后，还是只能靠她自己。
铃铛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天地间回荡。
任时清飞身一跃，轻而易举地进了将军府。
她还是头一次干这种大半夜偷闯人卧房的事，想想还有点紧张。
眼前的卧房门窗四处贴着明黄的符纸，她虽不主修符术，但基础的符箓也都认得，自然也看得出，这是专门用来震慑邪恶之气的辟邪符。
是因为这个陆将军在战场杀了太多人，担心被鬼魂缠身，所以布下这些符术吗？
任时清若有所思地轻轻一推，卧房的门便开了。
床帐撩起并未放下，楼弃尘就平躺在床上沉睡着，呼吸平和而轻浅，青丝散开落在两侧，凤眸紧闭，长睫垂影，锦被也不好好盖着，隐隐露出宽松中衣下的锁骨和胸膛。
任时清走到床边，看了他半晌，确认他没有要转醒的迹象，便掐诀运转灵力，浅淡的白光自指尖逸散而出，像雾一般朦胧映照在楼弃尘的眉眼之上，又迅速消弭在黑暗中。
下一刻，楼弃尘忽地睁开了眼，却没有半点初醒的迷蒙样子，她自然而然地对上了那双晦暗的黑眸，就像猛地栽入一片漫长无垠的夜。
任时清惊得心下一跳，不知是自己的灵力起了作用，还是他一直就在装睡。
她散去灵力，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楼弃尘？”
对面的人没有应声，却突然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一扯。
任时清没有准备，一下趔趄着半靠在了他身上。
她一只手被握着，胳膊轻贴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抵在床上稳住身体。
两人的墨发交叠在一起，融化在无声的黑暗里，唯有两颗铃铛碰撞出泠泠轻响，不知是谁的心跳震耳欲聋。
距离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楼弃尘缓缓翘了翘唇角，与她相视，声音也比平时低哑几分：“师姐这是在自投罗网？”
清冽的气息毫无防备地钻入她每一寸呼吸的空气，任时清不禁绷直了身体，僵硬道：“半夜偷闯是我不对，我道歉，你先松开我。”
楼弃尘笑了一声，道：“入冬了，我怕师姐冷，有什么话不如上来问。”
“我不冷。”
听见熟悉的“师姐”二字，任时清堪堪静下了心，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又垂眸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楼弃尘微挑了挑眉，道：“是白日里要与你成亲的那位，这么快便不记得了？”
任时清：“”
“陆将军？”
“嗯。”
得，一晚上白干，他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楼弃尘依言松开手。
任时清坐起身，思量着自己若直接告诉他，他其实是楼弃尘，不是陆将军，可信度有多高。
但若是陆将军的神识分魂宿在了他身上，操控他的意识重复轮回，暴露她们的身份也并非好事，毕竟最后，或许还需要她动手驱散这缕残念。
就在她无言的空当，楼弃尘也坐了起来，懒散地靠在床头，道：“师姐从前，也这样在夜里偷闯过别人的卧房吗？”
“没有，我没这种癖好。”
一句话问完，他便不再说话，只轻笑了笑，好似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
任时清侧目看他，房间很黑，徒有月华透过木门窗柩的雕花倾泻洒落，他的身影被半掀着的床帐遮挡住，隐隐只能瞧见一个精致分明的轮廓，凤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分明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灼热。
她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偷偷夜闯将军府？”
“我说了，欢迎师姐随时来找我。”楼弃尘眸色渐深，道：“所以不论为何，只要师姐来了，我都高兴。”
任时清沉默半晌，狐疑道：“你当真什么都没想起来？”
楼弃尘弯唇道：“是我忘了我和师姐的前缘吗？”
“我问的不是这些”
“那是？”
任时清静了静，还是打算不纠结这些了，先聊点有用的再说，反正他作为陆将军，看起来也还是有问必答的：“你门窗外贴这么多符纸做什么？怕恶鬼邪灵来找你？”
“并非，是我”楼弃尘顿了顿，继续道：“是我爹娘给我的，为了压制我身上的煞气。”
任时清疑惑道：“什么煞气？”
楼弃尘散淡道：“有位仙长算出我命中带煞，杀欲太重便会煞气缠身，吞噬神识，引来阴邪之物，而我是将军，杀过的人数也数不清，若不用这些符纸压制驱散，早该煞气冲天了。”
任时清眉间微凝，掐起一道灵力探上他的灵台。
好在此处只是重复轮回的记忆幻境，有煞气的是真正的陆将军本体，并未让楼弃尘染上什么凶狠的煞气。
她松了口气，又问道：“你们城中是不是有一座道观？”
“是，供的敬元天尊，是我爹娘捐款修葺的，门上的符纸也都是道观里的道长给的。”
“听说敬元天尊可保平安？”
楼弃尘略带讽意地勾了勾唇：“或许吧，他们觉得敬元天尊可保平安，也是因为我这个陆将军。听说我的母亲便是拜了他才怀上我，而我恰好，百战不殆。”
“所以他们认为，我就是被他派下来拯救他们的天神。”
任时清却沉吟道：“被天下人捧作战无不胜的天神，可不太好。”
毕竟战场上，没有真正地战无不胜，他如今被捧得越高，当他战败后唾骂声便会将他拖下来摔得越惨。
楼弃尘无所谓地笑道：“师姐担心我了？”
任时清静默不语，话锋一转：“近来可有何处战乱未息？”
楼弃尘思索道：“没有，侵略者都被我打回去了，但他们也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或许是明日，也或许是后日，没人能估量的准。”
“不过”他刻意地停顿几息，又说了个与之完全无关的话题。
“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师姐’这个名字是假的，姑娘是不是想骗我喊你师姐，然后占我的口头便宜？”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中却是难掩促狭。
任时清：“”
一睁眼就把她拉到床上去，到底是谁在占谁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