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清顿了顿,喊得太过顺口,一时忘了他们在这个界域中,此前还未见过面。
她轻言浅笑道:“算是吧。”
陆归一眸中微亮:“原来姐姐是陆将军的人,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吗?他是不是愿意让我跟着他了!”
任时清思忖着问道:“陆将军怎么同你说的?”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陆归一的脑袋立刻耷拉下来:“陆将军说,我现在还太弱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护城卫国,就让我先在这道观里随道长修身习性。”
“确实还早”苍明捏了捏他的细胳膊,瞧见他手上的淤青,又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给他:“擦擦吧,小小年纪一身伤,不仔细注意着点,老了可有你受的。”
此话一出,苍明又顿住了,和任时清相看一眼。
从他们初遇时的样子看来,他或许也已经死了,根本活不到老了的年纪。
他还未说什么,就见陆归一摇着头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不用了哥哥,陆将军昨日给过我伤药了,还有那位杨副将军!他也给我买了新衣裳,只是只是我还舍不得穿。”
他这辈子还没穿过那样好的衣裳。
沈衡之留心观察着四周,却并未在殿中任何一处看见那位道长的身影,便问陆归一:“你既住在道观中,可知道这里一共有几位道长?”
“知道。”陆归一点头道:“只有一位玄卿道长,而且这位道长还和陆将军是旧相识呢。”
沈衡之追问道:“他人在何处?”
不等陆归一回话,就听到高深莫测的两声笑自不远处传来:“诸位好啊,可是来找我的?”
陆归一朝他跑过去:“玄卿道长!”
三人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了那日给他们平安符的道长,只不过此时看上去整洁年轻了许多,面色也好了不少。
玄卿摸了摸他毛躁的头发,微笑着道:“乖孩子,你先去前殿习字吧。”
陆归一点点头,朝几人挥了挥手,便跑开了。
任时清走上前去,探究地打量他半晌,道:“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何我师弟会变成他们口中的陆将军?”
玄卿含笑道:“自然是因为,他选中了他。”
任时清眉间轻蹙,又问:“陆将军的残念神识是不是宿在我师弟身上?”
“是。”玄卿顿了顿,继续道:“但不仅仅是残念神识,而是他的一缕分魂。”
闻言,任时清脸色沉了下来,残念神识不过是死后执念所化,破解诅咒后自会自行驱散。
但若是一缕分魂宿在他身上,时间久了,会与楼弃尘的魂魄相融合,说不好二者谁会影响谁。
必须要尽快解决此事才行。
她的手垂在袖中,不自觉握成了拳:“将军府的符纸都是你给的?”
“是我。”
“身负煞气,陆将军恐怕不是普通人吧?他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玄卿一脸不可明说的表情:“过几日姑娘自会知晓。”
“不过。”
他扫了几人一眼,最后又把视线落到任时清身上,道:“姑娘,轮回之中,与陆将军相关的事因果已定,你强行扭转也无法改变,无谓的事不要做,护好自己的命才最要紧。”
说话跟打哑谜似的。
任时清不咸不淡地看着他:“若此间事事皆有定数,道长又何必要我前去拦下诅咒?”
玄卿但笑不语。
任时清暗自翻了个白眼,知晓他道不出什么好屁来,便道:“那我只问一句,若我不介入因果,我师弟他可会有性命之忧?”
玄卿却未回答,只道:“姑娘,你听。”
话音落下,震荡山河的击鼓声破空而来。
任时清眸中冷凝,道:“这是”
沈衡之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接话道:“是敌军来袭的信号,楼师弟恐怕要去迎战了。”
“糟糕。”苍明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道长,你说的将军殉国是什么时候殉的?别卖关子了!”
玄卿叹息道:“放心,不在此时。”
任时清敛下眉目,当即朝外跑去,飞身跃上城墙的最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街上一片混乱,人人自危,慌乱地四处奔袭,直往家中隐蔽的地方藏去。
分明是青天白日,空中却是阴霾密布,似乎在为即将丧命的战士哀泣。
城外,千名将士举盾持矛,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几乎令大地撼动。
楼弃尘就在最前方,坐在银鞍黑马之上,马尾高束,玄衣银枪,身姿挺拔颀长,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睥睨天下。
任时清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看起来仿佛当真成了人间百战不胜的将军。
若说魔尊楼弃尘周身所散发的,是随手便能翻云覆雨的沉郁邪气,那么作为将军的楼弃尘,便是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凛冽意气。
苍明也看得愣了神:“那个楼师弟怎么用上长枪了,他没练过啊,能应付得过来么?”
沈衡之淡然看着他,凝眉道:“应当无事,陆将军会。”
另一边,楼弃尘不冷不热地觑着对面的男子:“没被打够?还敢来找死。”
男子骑着一匹灰马,长相粗犷,冷笑一声,道:“陆妄!你别太得意了,我赫南山也不是好惹的,今日我可是有备而来,定要你为我死去的弟兄们偿命!”
楼弃尘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缠绕着缰绳,似笑非笑道:“要我偿命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赫南山面色不虞,抽出大刀。
号角起,大战一触即发,烽烟四散,野兽般的嘶吼在城外蔓延,响彻天际。
黑色骏马仰蹄急速奔去,楼弃尘手中银枪划出锋利的吟声,枪尖所及之处,削断敌矛,直入心口。
任时清从高处望下,只觉得所有人都成了蝼蚁,密密麻麻,不堪一击,虽说修士常年在外斩妖除魔,无论是何样惨烈的死状都耳闻目睹过。
但她也从未见过这样大规模的屠戮残杀,这是一场比天灾、比妖魔作乱更为可怕的灾难。
败了,横尸遍野,胜了,也是横尸遍野,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死是活。
苍明不忍看这血流成河的场景,禁不住背过身去。
沈衡之一向淡然的眸色中也裂出一道难言的情绪。
见任时清神色冷峭地抿着唇,他又难得温和地安慰道:“不必太过在意,这些都只是轮回重演的记忆,这些人早在一千多年前就都已经死了,与你我并无干系。”
任时清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道肃杀的玄色身影,道:“可这场厮杀,却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
战争太过残酷。
那些一杯粗茶、一碗清酒的太平盛世,许多人究其一生都不曾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