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对视良久。
终于,还是任时清先移开了视线,道:“我是在分辨你话中真假。”
“都是真的,我与师姐所说,从来都是真的。”
楼弃尘垂下眼,依旧笑着解释道:“我同旁人,没有任何暧昧亲密。只有师姐,也只会是师姐。”
他说得认真又云淡风轻,于是那股没由来的躁意,也被这话一并吹散了。
就在她脑子里嗡嗡循环着这两句话时,一只被遗漏的焰尾蜂猝然极速飞来,蛰上了她执剑的那只手。
任时清手背传来一阵剧痛,即刻反应过来,业火乍现,将它烧了个干净。
焰尾蜂的毒性很强,只蛰一下就足以让常人倒地气绝,但于有灵力护体的修士而言,尚且死不了。
不过痛一会儿,经脉闭塞一段时间,寻个解毒的丹药服下便好。
任时清颇为无语地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只怪是美色误人,害得她恍了神,才一时不察被蛰了下。
她掐起一道灵力,打在自己手腕上,阻断了毒液的进一步扩散,而后神色不变地道:“我们先回”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忽地被楼弃尘紧紧攥住。
他的动作轻柔,脸色却不大好。
任时清愣了愣,手指不自在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没事,不过被蛰了一下,不痛不痒的,你也知晓我是修士,所以没什么大碍,不必忧心。”
“没事?”楼弃尘抬眼看她,眼底晦暗不明,让人读不懂情绪,只一瞬,又垂眸看向她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
任时清也低头看了一眼。
手背已经肿得又紫又红,蔓延至手腕处,原本细微的伤口因为肿胀裂出了一道口子。
她承认,是有点事,这毒实在痛得很,被蛰的那一整条胳膊,几乎要麻木得举不起来。
但她仍然故作轻松地道:“真的没事,我们修士都是金刚不灭之身,一只毒蜂而已,还蛰不烂我”
还不等她话说完,楼弃尘却已经俯下身。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任时清连忙正经起来,话也脱口而出:“别!这毒很厉害,你帮我放血万一也中了毒,我没办法救你。”
说着,她就要把手抽出来,楼弃尘却不由分说地攥紧了她的手,不给她抗拒的机会。
“我死不了的。”他道。
下一刻,温热的唇便覆了上去。
任时清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尽数血液好似都涌到伤口处,原本痛到麻木的知觉也变得敏感,甚至能清晰感知到他的呼吸有些不稳。
时间一瞬间放慢了许多。
她分不清是伤口的疼痛难捱一些,还是这莫名的气氛难捱一些。
直到伤口处肿胀的红紫色淡去,只留下淡淡的粉色痕迹,楼弃尘才抬起头,唇边残留着一缕血迹,靡艳鲜丽。
“谢谢谢。”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任时清怔然,不理解他为何道歉。
楼弃尘抿了抿唇,神色冷冽,还带着一点愠色:“对不起,师姐。”
任时清道:“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是我疏忽了,才让师姐受伤。”
“这与你何干?是我自己不小心。”
任时清静了静,见他仍沉着脸,又笑道:“而且这点伤,于我而言真的不算什么,我没那么娇弱的,别在意。”
楼弃尘却道:“但我希望师姐安然无虞,最好一分一毫的危险都不要遇到。”
任时清的目光与他交汇在一起,只觉他有点不太正常,谨慎过头了。
于是试探地问道:“我以为陆将军打了这么多仗,早已看淡生死了,却原来还是会担心他人的安危么?”
“嗯。”
楼弃尘只说了一个字,便抽离了视线。
良久,就在任时清怀疑是不是楼弃尘恢复了记忆时,他又突然语气淡淡地开口道:“我曾见心爱之人死在我面前。”
“因为我和她怄气,约见的那日,去晚了一步,就差这一步,她死在了别人剑下,我没能救下她。”
楼弃尘停顿一瞬,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墨:“所以我希望,我至少能救下你。”
任时清的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
不过可以确认,此时应当还是陆将军的神识在说话,因为楼弃尘没有什么死去的心爱之人。
消了疑虑,她终于注意到一件事,她的手腕还一直被他握着,甚至还隐隐有些习惯了这个姿势。
任时清轻咳一声,正色道:“那个松手,该回去了。”
还未有动作,身后的林中又传来些异动的声响。
任时清回头望去,就见沈衡之执剑飞身而来。
他扫了眼楼弃尘,又看向她道:“任时清,和我走,暂且不要管他。”
楼弃尘的眼中立刻笼罩了一层暗色,幽深而危险:“你是特意来找死的?”
任时清也困惑道:“你怎么跟来了,出了何事?”
“不是出事。”沈衡之眉间轻拧,道:“是我想起来一件事,必须告诉你。”
他伸出手,想要拽住任时清另一条胳膊,将她拉到一旁去。
楼弃尘却反应极快,握在她腕间的手骤然用力,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扯。
任时清踉跄两步,沈衡之的手便落了空。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任时清率先回过神来,对沈衡之道:“你直说便是。”
沈衡之默了默,道:“他不方便听,跟我走。”
闻言,楼弃尘笑了一下,逐字逐句冷下声:“怎么,我会打扰到你们么?”
仗着有陆将军的身份掩非饰过,他分毫不客气,周身都充斥着阴沉的凶戾之意。
沈衡之道:“朋友间说两句体己话罢了,陆将军不会想听的。”
楼弃尘黑眸微沉,杀气涌现,手攥的愈发紧。
任时清有所察觉,举起被他握住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陆将军,先放开我吧。”
楼弃尘缓缓转回视线,道:“我一放开,你便会把我留在这里,跟他走了。”
次次如此,前世如此,向来如此。
任时清不知他为何会这样想,笑了笑,无奈保证道:“我不会的,你且信我一次。”
楼弃尘抿着唇,下巴紧绷,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偏执的死胡同,差点要做出令她讨厌的事,一时猛地把手收了回去,别开头不去看她。
任时清跟着沈衡之走远了些,停留在一棵枯树下。
沈衡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瞥见手背一片显眼的红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任时清无所谓地道:“没怎么,你想起了什么?”
沈衡之自然也看出了她是不愿与他多说。
从见到她开始,她便一直同他保持着一定的间距,不远不近,礼貌疏离。
可他们从前分明也算得上熟悉,他有些不甘。
于是鬼使神差地向前了两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任时清抬眸看他,正想退开些,就听他的声音缓缓传来。
“我知道他体内的那缕分魂是谁了。”
“是一千两百年前的魔神,陆妄。”